沙僧站在最后，背着包袱，沉稳的气息像河里那块被水磨的石头。有他在，风都会慢一点。
他们看我，我也看他们。那一刻，我感到缰绳并不只是约束，它从唐僧手里来，经我口中，却把四个人拴在一起。有一条看不见的线，顺着缰绳贴在每个人心上，轻轻地，紧紧地。
“白龙马，行得？”唐僧问。
我没有声。我把前蹄在泥地上踏了一圈，圈里有水、松针和我心跳的痕。我抬头，轻轻喷了口气。风从山背绕过来，像手指拂过缰绳。我被缰绳拉住时，也借它稳住了风。
猢狲跳下来，一下搭在我肩上，手掌粗糙，带着铁棒的冷。他贴近我耳朵笑：“放心，跟我走，谁敢欺你。”这句话有火。我不看他，只把耳朵微微偏了一偏。那火是好的，不灼人。
路，从两界山开始。我背上了经卷，唐僧上鞍，八戒在左，沙僧在右，猴子走在前。队形定了，这会是很久很久的风景。
走着，风把夜雨的味道带开，枯枝折断，鸟鸣从山腰里钻出。我的马蹄落在石上，发出叮的一声，像给这支队伍点了个小小的节拍。
那一天，我们没有遇到妖，也没有遇见难。只有路。路像一根细长的绳，从远处的天边垂下来，拴在我们前方。我在心里说：我会拉着这根绳，一瞬不放。
第三章 第一抹香
山路转进一片松林，阳光被切碎，掉在地上成一块块金。风里有花气，很淡，像从很远的地方漂来的。我叼着缰绳，鼻孔里那股香不肯散，反而越闻越冷。
我放慢一步。唐僧的手在缰上轻轻一收。我懂他的问：怎么？
我没法答。我只是把右前蹄稍稍斜了一下，去踩那条显得更暗的土路边。八戒在旁边咂巴嘴：“哎呀，这香啊，勾人！贫僧看，咱们今晚能不能碰上个愿意施饭的好人家？”
我把耳朵竖起来，那香穿过松针之间的影，像有人把一缕冷气塞在热风里。我的背微微绷了绷。猴子回头，看我一眼，眼神里闪过一丝很快的凌厉。
我故意“失蹄”，踉跄了一记，唐僧差点前倾，缰绳在我口中勒了一下。我趁这一下，掀起一小团土，盖住了路面上的一个新痕。那是轻巧的脚印，鞋底纹很细，和这山间粗鞋不同。
猴子动了。他把金箍棒一抖，竹影一样的身形回到了我们旁边，鼻尖轻嗅，笑容收了进去，只剩刀的那一面：“师父，路不正。”
唐僧不问为什么。他只是点头：“那便谨慎些。”他的手更稳，心也更稳。我听见他低声念了一句佛号，声音像把浅浅的水铺在我背上。
我们绕了一小段，香气却像有脚，追着我们走。我不是没闻过香，我在海底的宫里闻过成百上千的香，它们美、甜、热；只有这种，冷。我心里起了一个小小的影，像一只在暗处眨眼睛的狐狸。
日头往傍西偏，香气忽然浓了一寸。猴子“嘿”了一声，棒子比划了一下：“往石后藏着！”
我再一次微微失去重心，用马蹄把地上一串细细的白骨粉踢开。那粉顺着我的蹄边滑回土里，像什么都不曾出现过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