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这马,”猴子看我一眼,“鼻子倒灵。”
我不看他。我把缰绳咬紧了一点,风从齿间过去,疼。我被缰绳拉住时,也借它稳住了风。
那一晚,我们在林外扎营。风里没有香了,但我总觉得它就在不远处,躲在某个枝叶的阴影里,盯着我们的火。我站在营边,用蹄把地面踏成一圈一圈,每一圈都把我的心收紧一寸。
我不能说话。但我的每一个失蹄、每一次停步、每一个圈,都是我的话。我希望他们能听懂。
第四章 失蹄与挡刀
第二天,香又来了。比昨日更甜一点,更冷一点。八戒笑嘻嘻地提着钉耙:“哎呀,师父,这香像是仙家用的香,贫僧看,咱们有贵人!”
猴子哼了一声,不答。他的眼里有细碎的光,像刀在石上蹭。他看着林子深处,我知道他闻到了。他闻到的不只是香,是心的阴影。
香在我们的火外绕了两圈,像猫绕膝。唐僧放下经卷,站起来,对着黑暗里合掌:“若是施主,夜深露重,可进火边暖暖。”
风停了一瞬。我用蹄在地上钉了一记,松针跳了一下。那一刻,有一片草叶微微动了——不是风,是有人在那里憋着气。
她出来时,眼角下有一点细细的红痣,笑的时候那点红跟着动。她的眼睛很美,像湖面上那一层亮。我看见她时心里也有一点,像年轻时看见过的自以为是的光——漂亮的东西,总是令人不防备。
她说话温温的,像一双手在你额头上把汗擦开。她说她是孤女,说她害怕夜,说她刚好有一点饭菜可以借我们用。八戒把嘴都快笑歪了,猴子却只是冷笑,转身去捡了一根柴,往火里按。
她又来了第二次,扯着衣角,把那点红痣遮住了半分,眼里藏着水。她说自己受了欺负,求我们帮她。唐僧叹一口气,伸手要扶她站稳。
我失蹄,在那一瞬。我把整个身子往旁边压,背上的鞍重重地撞在唐僧手腕上。他的手一歪,她的袖口掀开,我看见了一小点白粉,藏在掌心里,香从那一点散出来,比外头的还冷。
猴子动得比风快。棒子横空,火里的火星跳起来,像星在夜里闪了两闪。她的笑停住了,眼里亮的那层像被风一下吹灭。她仰身退后,露出骨的影。
“白骨夫人。”猴子的声音是冷的。他笑了一下,“三次就想骗得过去?也不看看我们这匹马的鼻子。”
我挡在唐僧前面,鞍桥被他扶住,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心生热,掌纹在鞍面上留下一圈圈看不见的印。我不后退。我把缰绳往里含了一寸,牙龈被勒得生疼,疼让我的心定得更牢。
她退了,退进树影里,香也退了。风从我的鬃间穿过去,带走一点焦糊味。我低下头,轻轻地在地上挖了挖,把那点白粉埋下去。
唐僧摸了摸我额头:“好马。”
我没有叫。我只是把耳朵往后压了一点,像是对他说,也对我自己说:我被缰绳拉住时,也借它稳住了风。
那一夜,风是干净的,火是暖的。可是我知道,我口中那条缰绳比昨日更紧了一点。紧,是我自己用牙,将它含到了更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