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

第五章 夜里有人松了缰

月亮像一枚薄银片,挂在树梢,周围的星星散得很开。我站在营地的最外圈,听着远处水声。沙僧轻手轻脚地添了火,八戒的鼾声像缓慢起伏的浪,唐僧的呼吸均匀而浅。我在地上又踏了一圈圈环印——每一圈都稍小一寸,把心收紧一点。

缰绳从我的嘴里穿过,和我的呼吸一进一出。我把它叼得久了,口腔的味道里有革、有铁,也有一点自己的血腥。那股味儿让我清醒。我把蹄底的龙筋绑带按了按,那是我自己断下一缕系上去的——不让别人知。痛是一种秩序,提醒我别再狂。

我闭眼。风从树梢下来,落在我的鬃上,轻得像一只手。我听见一阵极轻的脚步声,不是人的,是一团火在地面上跳。猴子过来了。

他停在我身边,很近,能听见他鼻尖呼出的气。他没有说话。他伸手,轻轻摸了摸我的脖颈。那手掌带着茧,粗糙,但没有用力。

然后,我感觉到缰绳松了一寸。不是我松的,是有人在我看不见的角度、最不容易察觉的结上摸了一下,把它放开了一点点,像把一个一直压着的石头,挪移了半寸。

我睁眼,侧过头去看他。猴子把手往后一撤,指尖还留着缰绳的凉。他好像笑了一下,又好像没有。他的眼睛在月光里像两点暗火。

“跑么?”他问,很小声,像风问树叶。

我没有动。我把缰绳又往里咬了一寸。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那样做。我只是突然明白了,风不是用来逃的,风是用来跑向的。

猴子没再动。他站了一会,伸手把那寸松开的缰绳又系回去,比原先还紧一点。但那结打得更顺手,不会割口。我嗅了一下他的手,他的手上有铁,有火,有一点点桃花木的香气——他曾在某处折过一枝木头当箸。

“我知道你不跑。”他还是很小声,那声音里有笑,也有一点自言自语。“你若跑,我也能追得回来。但你不跑,是你自己不愿意。”

他走了。脚步轻轻的,像一条小小的火在地上跳过去。月光照着他,影子很薄。我守在圈边,把缰绳叼稳,心里却忽然安静了一大块,好像有人告诉我:不用怕,你的选择被看见。

我低声在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鼻音,不是嘶鸣,是一种没有词的应答。我想起崖边的雨,想起观音的袖摆,想起父王在水中那些沉默。我想,或许有一天,我会把那层沉默捧出来,晾在风里。

但现在不行。现在要走路。路从眼前一直延到风的那端,我要在它上面留下一个又一个圈,那些圈会把我的心从少年收成一个可以负重的东西。

我被缰绳拉住时,也借它稳住了风。

第六章 火路

风热了起来。远远地,天像被燃烧过,边缘是红的。火焰山的气先到,人还没近,空气已经像被烤软了。我的鼻孔里全是焦和热,蹄下的土也热,像要把我的脚黏住。

八戒的耳朵都耷拉了:“我的天,这火要把我烤成脆皮了。”他把钉耙扛得高,像要把那股热刮走。

唐僧把经卷抱在怀里,心很稳,但皮肉是凡的。我能感觉到他掌心从鞍桥上传来的湿。他也热。他没有说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