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岁那年,生我养我的村庄,从地图上被彻底抹去了。
没有搬迁,没有天灾,只有一段谁也无法再提起的往事。
那个下午,我的发小狗蛋,在河边打了个水漂。
石头沉得很快,就像他眼里的光。他说他报复了奶奶,因为那只被杀的猫。
我当时并不知道,那点“料”,会成为点燃整个村庄的引线。
1、 石头、猫与河
村子嵌在山坳里,像一道顽固的旧疤。通往外界的只有一条坑洼的土路,路的尽头,横着一根粗木做的杆子。那是我父亲,村长,带着人设下的。进村的车,都得留下买路钱。久了,外面的人都学了乖,宁肯绕上几十里山路,也不再从我们村口过。村子于是愈发安静,只剩下我们自己,和越来越彪悍的风气。
那年我九岁。村子还在,狗蛋也还在。
狗蛋来找我那天,天阴着,灰白的云压得很低,粘稠地糊在天顶上。他站在我家院门外,没进来,只是吹了一声短促的口哨,这是我们之间的暗号。我扒着窗户看他,他的脸也像天上的云,沉甸甸地耷拉着。
我溜出门,跟着他往河边走。一路上他没说话,我也没问。河边的泥土湿软,踩上去几乎不发出声音。他弯腰,撅起屁股,在滩涂上摸索了半天,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头。他直起身,手臂猛地一甩,石头脱手,嗖地切过空气,砸在水面上。
那石头跳了一下,两下,三下……然后沉了下去,连个像样的水花都没溅起。
他盯着石头消失的地方,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线。
“狗蛋,”我喊他,“你怎么啦?今天脸臭得像摸了锅底。”
他没看我,又从旁边折了一根枯硬的柳树枝,走到水边,开始一下一下地抽打河水。水面被抽裂,发出沉闷的啪啪声。
“奶奶把猫杀了。”他说,声音和抽打河水的声音一样干巴。
我愣了一下。那只橘猫,肥嘟嘟的,狗蛋晚上都抱着它睡。
“昨天它还睡在我枕头边上,”狗蛋继续说,手里的树枝抽得更狠,“今天早上,我听见它在灶房里叫,跑过去看……奶奶正提着它的脖子,刀刚抹过去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,像是在回想那个画面。空气里只有树枝破开水的声响。
“不过,”他再次开口,语调忽然起了一点变化,掺进一丝难以察觉的寒意,“我也没让她好过。我在米缸里加了点料。”
我打了个哆嗦,不是因为风,风是静止的。“你加了什么?狗蛋,那是粮食!你爷爷奶奶吃了怎么办?”
“吃了就吃了。”他扔掉树枝,转过身来看我,眼睛里有种我从来没见过的东西,硬邦邦的,“谁让她杀我的猫。”
“你疯了!”我朝他喊,“那是你奶奶!我要去告诉她!”
我说着,转身就往他家的方向走。我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冲过来拉住我,求我别说。我故意走得很慢,一步,两步,三步……身后只有河水流动的微弱声响。
预期的阻拦没有来。我心里有点空,只好自己停下,转回身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。
“你现在求求我,在吃饭前自己跟你奶奶认错,我就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