尼山书院的银杏,又落了一层金。
马文才负手立在观星台的石阶上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的棱角。风卷着书页翻动的声音从下方传来,混着少年们清朗或含糊的诵读声,是这方书院日复一日的背景音。他微微蹙眉,目光掠过庭院里攒动的人影,最终落在那个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身影上——“王瑾”。
王瑾,字玉书。据说是琅琊王氏远支,托了关系才进的尼山书院。这人瞧着清瘦,身量比一般少年要矮些,肤色是那种常年不见强光的白皙,偏偏眉眼生得极清俊,尤其是一双眼睛,静时像山涧深潭,动时又透着股不属于少年人的韧劲。
马文才见过的世家子弟多了去了,琅琊王氏的嫡系他也打过交道,可从未见过王瑾这样的。说是怯懦吧,他论起经义来条理清晰,偶尔还能提出些刁钻见解,连先生都点头称赞;说是张扬吧,他又总是独来独往,极少参与同窗间的嬉闹,甚至有些刻意避开人群。
“马兄,又在看那个王瑾?”身后传来几声轻笑,是相熟的几个学子。
马文才收回目光,脸上没什么表情:“不过是看他背书的样子,倒有几分意思。”
“有意思?我看是别扭吧。”一人凑趣道,“你瞧他那细胳膊细腿的,上次蹴鞠,被人轻轻一碰就摔了,半天爬不起来,活像个娇养的姑娘家。”
这话一出,引得众人低笑。马文才没接话,只是眼神冷了几分。他不喜欢背后议论人,尤其是这种带着轻慢的议论。只是,“姑娘家”三个字,不知怎的,竟让他心里微动。
王瑾,也就是女扮男装的王锦书,此刻正端坐在靠窗的位置,手里捧着一卷《诗经》,耳朵却悄悄捕捉着远处的动静。听到那几句议论,她握着书卷的手指紧了紧,指甲几乎要嵌进竹制的书简里。
她来尼山书院,并非本意。身为琅琊王氏嫡系,父亲早逝,母亲身子孱弱,族中叔伯觊觎家产,更想将她许配给一个声名狼藉的地方豪强,以换取庇护。母亲拼死反抗,最终想出这个权宜之计——让她暂时女扮男装,躲进尼山书院,一来避祸,二来也能让她多识些字,将来即便……也能有条退路。
琅琊王氏分支众多,她这一脉本就偏僻,再加上她对外只说是“王瑾”,是旁支远亲,倒也没人深究。只是这书院生活,比她想象的更难。
体力上的差异是最明显的。晨练时,她总是落在最后;搬书简时,别人轻松抱起一摞,她却只能分几次;更别提那些少年们勾肩搭背、同吃同住的亲密,她都得小心翼翼地避开。
“王兄,发什么呆呢?”一只手拍在她肩上,力道不轻。
王锦书吓了一跳,猛地回头,看到是祝英台。祝英台也是一身男装,却比她自在许多,眉眼间带着英气,性格也爽朗。这几个月来,祝英台是少数对她释放善意的人。
“没、没什么,”王锦书定了定神,“只是在想方才先生讲的那几句。”
祝英台凑近,压低声音笑道:“我看你是在想马文才吧?方才他可是盯着你看了好一会儿呢。”
王锦书脸颊一热,连忙摇头:“祝兄莫要玩笑,马公子身份尊贵,怎会注意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