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

他坐在那里,足有十几秒,像一尊迅速失温的石膏像。然后,极其缓慢地,他动手开始收拾东西。笔,橡皮,摊开的书和卷子。他的动作僵硬,迟钝,带着一种梦游般的恍惚,好像不认识那些东西了,不知道该怎么把它们放进书包。拉链拉上的声音刺耳地划破寂静。

他站起来。椅子腿又一次发出那种令人牙酸的刮擦声——和之前的张浩、王静他们一样。他挪开步子,走向教室门口。脚步虚浮,深一脚浅一脚。

经过我桌旁时,他的校服裤腿蹭到了我的桌角。

就在那一瞬间,我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冲动,几乎是本能地,压低声音急速说了一句:“别去三楼!想办法……去别的楼层躲一下!”

他好像没听见。或者说,他听见了,但那句话无法穿透他周身那层厚厚的、名为恐惧的冰壳。他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教室门那块磨砂玻璃透出的走廊灯光,没有任何反应,脚步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,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,麻木地、一步一步地,走了出去。

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。

“咔哒。”

轻响却如同丧钟,敲在每个人心里。

完了。

这个念头刚冒出来,就被一股更强的寒意覆盖。我刚刚做了什么?我出声了?在那绝对的、不容置疑的“规则”下,我试图干扰?监控探头那红色的光点,是不是正从教室的某个角落,冰冷地记录着我的这次“异常”?

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,撞得我肋骨生疼。手心里全是冰冷的汗。

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变成了煎熬。老师站在讲台上,继续讲着未完的解析几何,声音平稳得像什么都没发生。底下的学生依旧低着头,笔尖划过纸张,发出沙沙的声响。一切看起来和任何一个晚自习别无二致。

但有什么东西彻底变了。空气里绷紧了一根无形的弦,越来越紧,几乎要发出嗡鸣。每一次走廊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,哪怕只是风吹过的声音,都会让不少人猛地一颤,又迅速把头埋得更低。

我死死盯着墙上的挂钟。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,声音沉重得骇人。十分钟。二十分钟。半个小时……

他还没有回来。

正常情况下,从我们教室到一号教学楼的三层心理咨询室,来回最多不超过十五分钟。

他不会回来了。

就像张浩、王静他们一样。

一种混合着恐惧、负罪感和巨大无力的情绪像冰冷的潮水,淹没了我。我害了他吗?如果我不说那句话,他会不会……不,一样不会。结局早已注定。我的那句话,甚至可能加速了什么。

晚自习结束的铃声终于打响,尖锐而急促。所有人像是被解除了定身咒,几乎是弹跳着站起来,收拾东西,离开座位,动作快得近乎慌乱。没有人交谈,没有人提起陈浩宇,仿佛他刚刚只是提前请假回家了,或者更准确地说,仿佛他从来就没有存在过。

我混在麻木的人流里,机械地收拾好书包,走出教室。走廊里灯火通明,却照得人心里发空。

回到寝室,气氛更加诡异。陈浩宇的床铺是空的,书桌上也干净得过分。他的室友们沉默地洗漱,沉默地整理内务,眼神刻意地避开那个空荡荡的位置,仿佛那里只是摆着一团无形的空气。没有人问一句“浩宇呢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