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，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了捏鼠标，屏幕上的线条在光里变得清晰。他把两个文件并排放，像摆两张证件照，开始逐页对比。
到了第七页，他停住了。第七页右下角粘着一个手写签名的扫描件，标题歪斜：“新增应急排口设置说明”。他把屏幕缩放到120%，那几个字像一把钝牙的锯子，嚓嚓地锯他的耳膜。
他把这页截图，放进U盘里新建的一个文件夹《黑河夜读会》——这个名字是昨晚限流提示出来后他改标题时随手写的。又打开“全国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”，搜“云岭集团河北分厂”。股权结构图像一棵树，树干粗壮，枝叶繁密，其中一条细枝分到一个“爱心协会”，落款熟悉。
手机在桌上震了一下，是高中同学群的消息叠起来。群里昨晚的录屏已经在转，几个旧同学在下面刷：砚砚牛，砚砚别冲动，砚砚注意安全。紧接着，私聊里弹出一个头像，叫秦重。
“中午有空吗？我请你吃饭。”秦重说。
“有。”他回。
“老地方，鱼锅。”
中午饭点，鱼锅店里生意很好，油烟裹着豆瓣酱的香味。秦重穿白衬衫，袖口挽到小臂处，露出一块钢表。他见到李砚，先笑，笑里有过去青春的半分亲切，也有如今混得不错的两分自得。
“黑河这事儿，你要玩到什么程度？”菜刚上桌，他就问。
“把水搞清白。”李砚夹了一筷子鱼，鱼酥软，汤红亮，“我不是反对企业，我反对偷。”
“行话说得漂亮。”秦重把汤勺伸进锅里，绕着鱼骨转了半圈，“你母亲那边，我听说了。我们企业爱心协会有个项目，专门资助困难家庭的手术费。”
他笑了笑，拿杯子敲了敲桌边：“砚砚，你能不能别把自己撕得太紧。你要工作，我这儿给你安排个数据岗，月过万不难；你要钱，协会那边也能支援。”
“谢谢。”李砚放下筷子，“数据岗我不适合了。手术费的事，我自己想办法。协会的钱——我不想拿。”
秦重不说话了，低头一勺一勺舀汤。半晌，他抬起眼睛，眼神里多了一点看不透的东西：“你昨天直播，领导都看到了。你开题开得漂亮，但别拿刀子去敲钟。钟会裂的。”
“钟裂了，听见声音的人才会醒。”李砚说。
两个人沉默地吃完饭。起身时秦重拍了拍他的肩：“兄弟，别把路走死。”
“我本来也没几条路。”李砚笑了一下。
第二章
夜里十一点，他再次站在黑河堤上，风把医院消毒水气味吹薄了。他把头盔摄像头调好角度，手机屏幕上直播的红点跳动，他没说话，沿上游摸。水面上的泡沫比昨晚更多，温度枪“滴”的声音像一只小鸟在黑里叫。
“29.1℃。”他念出数字。
他弯下腰，把PH计探头轻轻接触水面，屏幕上数字跳来跳去，最后落在一个略偏酸的数值上。他把这些读数一一报出来，镜头始终稳，像在给一个瞌睡的病人做护理。
刚报完，他听到背后有车胎压碎石子的声音。一辆灰色面包车开过来，不开灯。车门拉开，有两个男人下来，其中一个戴棒球帽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