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小小的蓝布包袱被她轻轻放在床板上,解开,里面是几件同样洗得发白的换洗衣裳,还有一个用油纸包好的、硬邦邦的粗面饼子。这便是她十五年贫瘠人生的全部行囊。她拿起那块饼子,指尖传来熟悉的粗粝感,饼子冷硬,带着乡野的尘土气,与这侯府里无处不在的精致和甜腻香气格格不入。
她慢慢在冰冷的床沿坐下,没有点灯,任由昏暗吞噬着自己。雨水顺着屋檐滴落的声音,单调而冗长。黑暗中,她缓缓地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那带着浓重霉味的空气涌入肺腑,冰冷刺骨。
第二章疏离
沈意开始了在侯府如履薄冰的日子。
她每日去主院给侯爷夫人请安,总是最早一个到,垂手肃立在外间最不起眼的角落。柳氏的目光很少真正落在她身上,偶尔掠过,也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审视与淡淡的疏离,仿佛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却又疑点重重的物品。请安不过是走个过场,柳氏的心思全在碧梧轩那边。沈意清晰地听到柳氏对贴身大丫鬟玉簪的吩咐:“瑶儿夜里咳得厉害,把那支五十年的老山参找出来,让厨房仔细炖上,辰时三刻前务必送到碧梧轩……库房里那匹新得的软烟罗,水碧色的,给瑶儿裁几身新寝衣,她如今病着,料子要最软的……”
沈意安静地听着,如同一个局外人。她行完礼,便默默退下。丫鬟仆妇们对她,面上虽维持着基本的礼数,唤一声“二小姐”,但那眼神里的探究、轻视,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,都像细密的针,无声无息地刺着她。她们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她洗得发白、式样陈旧的衣裙,那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像个误入华美宴席的乞丐。
府里的吃穿用度,自然有着天壤之别。碧梧轩每日流水似的送进各种滋补品、精细点心。而送到沈意这小院的,不过是寻常仆妇的份例,有时甚至更差些,清粥小菜,馒头也是冷的、硬的。负责送饭的小丫鬟春桃,年纪小,心思浅,有时会忍不住小声嘀咕:“大小姐那边,光燕窝粥一天就好几盅呢……听说昨儿大公子特意寻来一筐岭南的鲜荔枝,快马加鞭送进府的,就为给大小姐尝个鲜……”
沈意从不说什么,只是默默地接过食盒,道一声“有劳”。她学会了在春桃送来冷硬的馒头时,用屋里小炭炉上温着的热水泡软了再吃。
一次午膳时分,她刚在小几旁坐下,食盒里照例是一碗寡淡的清粥,一碟腌咸菜,一个冷硬的杂面馒头。她拿起馒头,正准备如常泡水,虚掩的房门突然被猛地推开。
三公子沈怀璋大步走了进来,带着一股院外雨后的湿冷气息。他穿着一身簇新的宝蓝色箭袖锦袍,腰束玉带,贵气逼人。他环视着这简陋得甚至有些寒酸的屋子,目光扫过沈意手中那冷硬的馒头和她面前粗劣的饭菜,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。
“哟,吃得挺香?”他拖长了调子,眼神里满是居高临下的鄙夷,“到底是乡下地方养大的,山珍海味怕是无福消受,就配吃这些猪食!”
沈意拿着馒头的手指微微一顿,随即又恢复平静。她放下馒头,站起身,对着沈怀璋微微屈膝:“三哥。”声音平静无波,听不出喜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