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：蜀道艰
一九三一年，秋。
川西腹地，岷江咆哮如雷，刀削斧劈般的悬崖峭壁间，古老的栈道如同悬于天地之间的一根朽木细索，在湿冷的雾气中若隐若现。山风卷过，带着寒意和枯叶的腐败气息，吹动着峭壁上稀疏的灌木，呜咽作响。
“龟儿子！一群饭桶！照你们这个卵样挖，老子那几门山炮，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拉过来？啊？！”
一声粗粝的怒骂压过了风声水声，在狭窄的山道上炸开。
说话的是个高大的军官，身着略显陈旧但仍笔挺的川军将官服，领口敞开，露出一截坚实的脖颈。他腰佩一把宽刃指挥刀，双手叉腰，站在一段刚被炸药粗略炸开的路基上，眉头拧成了死结。他就是秦骁，川军某师师长，靠着“袍哥”堆里搏杀出的义气和战场上敢打敢拼的狠劲，一步步爬到这个位置，掌控着这条连接成都与川西要地的咽喉通道。
几个工兵和一群衣衫褴褛的民夫被他吼得噤若寒蝉，缩着脖子不敢言语。脚下的碎石还在簌簌滚落，坠入深不见底的幽谷。
“师座，不是兄弟们不卖力，是这鬼地方……”一个工兵头目硬着头皮，指着几乎垂直的崖壁，“石头忒硬，家伙事也不趁手，一锤下去一个白点……下面就是阎王殿，兄弟们腿肚子都转筋呐！”
“转筋？”秦骁嗤笑一声，眼神锐利得像刀子，“枪杆子顶你脑门上，你就不转筋了？路不通，老子的枪炮辎重就是一堆废铁！到时候刘麻子、杨矮子那些龟孙打过来，你拿卵蛋去顶？”
他烦躁地一挥手，目光扫过脚下险峻万分的峡谷。江水如一条奔腾的恶龙，让人望之目眩。他深知这条古道的重要性，也为此发愁。混战稍歇，但防区制犹在，谁掌握了更便捷的运输线，谁就能更快地投送力量，震慑四方。更别提近来隐约传闻，赤匪可能入川……他需要一条能跑卡车的路，而不是这仅供骡马颤巍巍通行的破栈道！
正当他憋着一肚子火气，琢磨着是不是该用军法再催催进度时，一阵突兀的骚动从前方栈道转弯处传来。
夹杂着几声零星的枪响（更像是土铳），还有骡马的惊嘶、男人的喝骂和一个尖锐却强作镇定的女声。
“保护仪器！快！拉住那头骡子！”
秦骁眼神一凛，反应极快：“抄家伙！前头有情况！可能是棒老二（土匪）！”他身边的卫兵立刻子弹上膛，如狼似虎地扑向前方。
拐过山岩，景象映入眼帘：一小股穿着杂乱、面目凶悍的土匪正试图抢劫一支小小的队伍。那队伍不过五六人，带着几匹骡马，驮着些用油布包裹、形状古怪的物件。为首的竟是个穿着阴丹士林蓝布旗袍、外面罩着件不合时宜的米色风衣的年轻女子，她脸色苍白，汗湿的鬓发贴在脸颊上，却死死抱着一个带着三脚架的、类似相机但又复杂得多的黄铜仪器，不肯松手。一个土匪正粗暴地拉扯着她怀里的东西，旁边的骡马因受惊而焦躁地踱步，险些将另一个木箱踢落悬崖。
“格老子的！敢在老子地头上撒野！”秦骁怒吼一声，抬手就是一枪。
子弹精准地擦着那拉扯女子的土匪头皮飞过，吓得他怪叫一声跌倒在地。卫兵们如猛虎下山，几下就把这七八个不成气候的土匪打得抱头鼠窜，撂下几句狠话便消失在密林之中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