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骁大步走过去，先是扫了一眼惊魂未定的几人，目光最后落在那年轻女子身上。她还在微微发抖，双臂却依然紧紧抱着那台“铁坨坨”，指节都攥得发白了。他再看看散落在地上的其他仪器——经纬仪、水平仪、还有一些他根本叫不出名字的玩意儿，在泥地里闪着冷硬而精致的光，与这粗犷、危险、近乎原始的环境格格不入。
他觉得有些好笑，又有点不可思议。这女娃儿一看就是外面来的，细皮嫩肉，戴着副眼镜，浑身书卷气，跑这鬼门关来搞啥子名堂？
他大手一挥，带着浓重川音官话嗓门洪亮：“妹娃儿，搞啥子名堂？这些铁坨坨能当饭吃？值当拿命护着？”他指了指脚下的万丈深渊，“这路，老祖宗几千年都这样过来了，不是你摆弄几下这些稀奇玩意儿就能变样的！”
顾织云——这个从上海交通大学土木工程系毕业，受国民政府铁道部委派，满怀勘测设计宏愿的女工程师，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惊吓。她深吸一口气，强迫自己镇定下来。山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，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此刻因惊惧和坚持而格外明亮的眼睛。
她抬起头，毫无畏惧地迎上秦骁审视的目光，声音还带着一丝颤抖，却异常清晰坚定：
“秦师长，这不是铁坨坨。”
她轻轻拍了拍怀中的经纬仪，如同呵护一件珍宝。
“这是打开蜀地未来的钥匙。”
第二章：锦官城
秦骁到底还是把顾织云和她那堆“铁坨坨”给“请”回了成都。
美其名曰：“顾技术员受惊了，成都城安全，师部条件好，正好方便筹划修路大事。”实则派了两个班的兵，“护送”得严严实实，不容拒绝。
顾织云心里明镜似的。这位师长大人哪里是关心她的安危，分明是看中了“中央特派技术员”这名头背后可能带来的拨款和物资，更想将这条路的修建牢牢攥在自己手里，让它首先服务于他的枪炮和防区。
于是，她从险峻的岷江峡谷，骤然跌入了芙蓉飘香的锦官城。师部驻地设在城内一处前清遗留下的院落，高墙深院，兵士肃立，与外面茶馆喧嚣、小贩吆喝的市井气息隔成了两个世界。
秦骁给她拨了间向阳的厢房，又特意将指挥部旁的一间议事厅腾出来，摆上长条桌，挂起硕大的川西地图，算是给了她一个“公路勘测设计办公室”。
冲突几乎从第一天就开始了。
“啥子？路基宽度至少要八米？还要铺什么……级配碎石？沥青面层？”秦骁拿着顾织云呕心沥血写出的初步计划书，像看天书，手指把纸张戳得哗哗响，“妹娃儿，你当这是修上海滩的大马路唛？这是川西！山高皇帝远！老子只要一条能并排跑两辆卡车的土路就行！能过我的75毫米山炮！能运粮草！其他的，花里胡哨，不要！”
顾织云扶了扶眼镜，试图保持专业冷静：“秦师长，这不是花里胡哨。这是保证公路使用寿命和通行安全的最低标准！川西多雨，没有良好的排水和稳固的路基，一场大雨就能冲成烂泥沟！您希望重金修的路只能用一年半载吗？”
“那你要搞多久？三年？五年？”秦骁最不耐烦听这些，“老子等不起！年底！年底就要见到能通车的路！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