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

“科学施工有它的周期!地质勘测、路线优化、爆破开山、层层压实……哪一样能省?”顾织云也提高了音量,脸颊因激动而泛红,“我们不能拿民夫的生命和国家的钱开玩笑!”

“老子不是在开玩笑!”秦骁一拍桌子,茶碗盖跳了起来,“老子是在打仗!是在保境安民!路不通,枪炮拉不上去,一切都是空谈!”

这样的争吵,几乎成了指挥部的日常。一个坚持标准与科学,一个只求速度与实用。秦骁觉得这女学生脑子轴得厉害,完全不懂“江湖”和“现实”;顾织云则认为这军阀粗暴短视,不可理喻。两人常常争得面红耳赤,不欢而散。秦骁私下跟副官嘟囔:“这上海来的犟脑壳,比老子师部的花岗岩还硬!”

然而,变化在一次次同赴险地的实地勘察中悄然发生。

秦骁亲眼看着顾织云换上粗布衣裤,穿着胶底鞋,扛着那沉重的经纬仪,在根本没有路的陡坡上攀爬,纤细的手腕被野草荆棘划出血痕也毫不在意。她对着岩层敲敲打打,能分辨出哪里的山体可能滑坡,哪里的土质适合填方,说的头头是道,连他手下经验最老到的工兵头子都暗自点头。

有一次,为了确定一个桥梁的最佳桩位,她竟让人用绳索吊着,悬在湍急的河流上方进行测量,吓得秦骁在岸上差点骂娘,手心都捏出了汗。等她安全上来,他劈头盖脸一顿吼:“你不要命了?!”她却只是擦擦汗,平静地摊开图纸:“秦师长,这个数据很关键,不然桥墩不稳。”

那一刻,秦骁看着她沾着泥点却异常专注认真的侧脸,到嘴边的斥责莫名咽了回去。他心里嘟囔了一句“犟脑壳”,但那语气里,嘲讽少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言喻的佩服。这女娃儿,不是光会耍嘴皮子的。

同样,顾织云也渐渐窥见了秦骁的另一面。

他确实霸道专横,但答应拨给她的人手、炸药、粮食,从未短缺过,甚至有时还会多给一些。她抱怨民夫工具太落后,效率低下,没过几天,一批崭新的洋镐、铁锹就运到了工地——天知道他是从哪个洋行或者对手那里“搞”来的。

地方豪强和过往的骡马帮暗中阻挠,散布修路破坏风水的谣言,煽动民夫怠工。秦骁也不跟她多解释,只带着卫队出去“转”了几圈,找了几个“袍哥”大爷喝了茶,那些阻力便神奇地消弭了大半。他用他的江湖规矩和雷霆手段,为她扫清了许多她根本无法应对的障碍。

她更看到,他对那些受伤或生病的民夫,会骂骂咧咧地让人抬去医治,额外给点汤药钱;和士兵一起吃大锅饭,蹲在路边啃红薯;发饷的日子,他亲自盯着,谁敢克扣军饷,他真会掏枪毙人。

这个男人,就像这蜀地的山,外表粗粝险峻,内里却自有一套运行法则,甚至藏着不易察觉的仗义与温情。

争吵依旧,但那火药味里,不知不觉间,混进了一点别的东西。一种基于各自领域内专业能力的打量,一种对彼此坚韧性格的认可,正在险峻的蜀道和繁华的锦官城之间,悄悄滋生。

第三章:险峰情

工程推进至“鹰愁涧”。 地名绝非虚传。两侧峭壁如鬼斧神工般垂直劈开,猿猴难攀,飞鹰至此亦要发愁盘旋。脚下是雷鸣般的激流,终年云雾缭绕,湿滑不堪。古人在此仅凿了些许脚窝,挂了几段朽烂的藤索。 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:凿通山腹,或飞架天桥。无论哪一条,在此地此景下,都难如登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