工地上最德高望重的老石匠望着崖壁直摇头,“师座,顾工,不是老朽不肯出力,这……这真是要拿人命去填啊!一锤子下去,石头往哪儿崩都不知道!” 民夫们更是面露惧色,窃窃私语,望着那深不见底的涧谷,脚步下意识地往后缩。工程进度彻底停滞下来。
顾织云连着熬了几个通宵,煤油灯熏得她眼睛发红。她翻阅着有限的国外资料,结合实地勘测数据,画出了一套又一套方案。隧道方案需大量烈性炸药和支护钢架,且工期漫长;高架桥方案则对桥墩基础和钢材强度要求极高,造价惊人。 她抱着图纸去找秦骁,得到的却是一次比一次更不耐烦的否决。
“开挖隧道?光等那些洋钢架运进来就得半年!老子等不起!” “修桥?你说的那种洋灰(水泥)和钢筋,老子听都没听过!去哪找?多少钱?够修多长?” 秦骁的耐心被这无尽的天险和缓慢的进度消磨殆尽,他将图纸摔在桌上,声音带着火药味:“顾工!我的顾大工程师!我们是修路,不是给你搭戏台子唱洋戏!你能不能现实点?!”
积压的疲惫、焦虑和不被理解的委屈在这一刻爆发。顾织云猛地抬头,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得像针:“现实?秦师长,什么是现实?现实就是如果不按科学规律来,修出来的就是一条死人路!浪费钱粮,更葬送人命!你不能只盯着你那些大炮!”
“老子不盯着大炮,敌人和土匪就会盯着老子的脑袋!盯着这一方百姓的安宁!”秦骁吼声如雷,“你那些科学是好,能当饭吃?能立刻把路变出来?你这是纸上谈兵!”
“你这是短视!是蛮干!”顾织云气得浑身发抖,声音都带了哽咽。
两人在指挥部里吵得天翻地覆,最后不欢而散。空气里只剩下冰冷的对峙和绝望的僵持。
是夜,狂风骤起,暴雨倾盆。 突然,一声沉闷可怕的巨响压过了雷声,从鹰愁涧方向传来,紧接着是混乱的尖叫和哭喊。 “塌方了!路基塌了!埋了人了——!”
秦骁几乎是从床榻上弹起来的,抓起衣服就冲进雨幕。顾织云也被惊动,心头猛地一沉,抓起医药箱和图纸就跟了出去。
现场一片狼藉。一段依着陡坡新夯实的路基被暴雨泡软,半边山体滑塌下来,泥石混杂,将几个来不及跑开的民夫卷了进去,不知死活。 秦骁眼睛瞬间就红了,嘶吼道:“都他妈愣着干什么!挖!用手也给老子刨出来!”他第一个扑上去,徒手疯狂地挖掘泥泞的土石,雨水和泥浆立刻将他浇透,军装糊满黄泥,狼狈不堪。
顾织云的心揪紧了,但她强迫自己冷静。她迅速观察塌方区域的地形和岩层走向,雨水模糊了镜片,她一把摘掉。 “不能从这里挖!边坡还不稳定,还有二次塌方的危险!”她朝着混乱的人群大喊,声音在暴雨中几乎被淹没,“从侧面绕!用木桩先临时支撑!快!” 她指挥着还能动弹的人找来木材,又紧急安排人去取她带来的止血药粉和绷带。当受伤的民夫被艰难地挖出来时,她跪在泥水里,迅速检查伤口,进行紧急包扎。
没有命令,没有争吵,只有救人的本能和专业的冷静。在这一片混乱和灾难面前,师长的权威和工程师的图纸似乎都暂时褪去,只剩下两个奋力从阎王手里抢人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