铺子阴影里的空气冷得像铁。
苏小桃能感觉到林昭手臂的肌肉绷紧了，隔着几层布料，那股僵硬顺着她的指尖传到心口。
阿蛮的呼吸又粗又重，像头被困在笼里的小狼，喉咙里压着低吼。
直到那队人的马蹄声彻底消失在街巷尽头，林昭才松开他们，靠在土墙上，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。
肩上的伤口又渗出血，把新换的布条染出个铜钱大的深色印子。
“昭哥……”苏小桃想说什么，却被林昭抬手止住。
他从怀里摸出那个冰凉的竹筒，用牙咬开火漆封口，倒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皮纸。
借着巷口漏进来的一点天光，皮纸上用细小的朱砂字，画着一幅阳关城的简图。
图上标记着三个红色的叉，旁边注着“粮仓”、“暗桩”、“货栈”。
“这是黑刀盟的据点。”林昭的声音很低，带着伤后的沙哑，“那个酒保没骗我。”
阿蛮凑过来看，手指点在一个红叉上：“货栈？他们在这里藏了什么？”
“不知道。”林昭把皮纸卷好，重新塞回竹筒，“但黑刀盟不是阳关唯一的地头蛇。”
他的脑子里，那块金光界面再次浮现。
`情报分析深化：阳关势力分布。`
`黑刀盟：外来势力，行事霸道，与本地帮派“沙狼帮”因盐路和铁器走私多有摩擦。`
`沙狼帮：盘踞城西，帮主“独眼龙”，为人贪婪，睚眦必报。`
`当前局势：血蝎子入城，意在整合黑刀盟势力，清剿异己，对沙狼帮呈压制态势。`
林昭的指腹摩挲着冰凉的竹筒。
一个计划在他脑中飞速成型。
血蝎子要立威，沙狼帮不甘心被压，这就像一堆干柴，只差一颗火星。
“我们不能等天黑。”林昭站直身体，伤口的疼痛让他皱了下眉，“血蝎子很快就会封锁全城，到时候我们就是瓮中之鳖。”
“那我们往哪儿冲？”阿蛮问，手已经握住了匕首。
“不冲。”林昭的视线落在地图上那个标着“货栈”的红叉上，“我们去给沙狼帮送一份大礼。”
夜色像墨汁一样，从城墙的豁口处开始，一寸寸浸染了整个阳关城。
风更大了，卷着哨音刮过空无一人的街道。
三道黑影贴着墙根，在坊市的阴影里快速移动。
林昭走在最前面，他的呼吸很轻，每一步都避开了地上的碎石和积雪。
数据库的灵气感知让他能提前察觉到暗处的巡逻队，几次都在最后一刻拐进岔路，与对方擦肩而过。
苏小桃跟在他身后，手里攥着那团骆驼毛搓成的细绳。
阿蛮殿后，少年的脚步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毛躁，他学着林昭的样子，把身体的重心压低，像只在夜里捕食的猫。
黑刀盟的货栈在城南一个偏僻的角落，挨着一排废弃的陶窑。
一股牲口粪便和皮货混合的怪味飘在空气里。
“就是这里。”林昭蹲在一堵断墙后，指了指前方那个挂着“大通”幌子的院子。
院门紧闭，里面透出两点灯火。
“昭哥，我翻进去。”阿蛮压低声音。
“不用。”林昭拉住他，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，塞进苏小桃手里，“小桃，去街口那家还亮着灯的杂货铺，买最烈的酒，还有火镰。”
苏小桃捏紧铜钱，点了点头，转身消失在黑暗里。
林昭又对阿蛮说：“看到货栈旁边那个草料棚了么？等会儿听我信号，把火点起来。”
阿蛮的眼睛在夜里发亮，他用力嗯了一声。
没过多久，苏小桃就回来了，怀里抱着个粗陶酒坛，还把那几枚铜钱原封不动地还给了林昭。
“老板看我一个小姑娘，没收钱，还多给了块饼。”她把用油纸包着的饼塞到林昭手里。
林昭接过饼，掰了一半给阿蛮，自己留下另一半，慢慢嚼着。
干硬的饼划过喉咙，让他想起边军的军粮。
他把酒坛递给阿蛮：“把酒洒在草料上，别洒完了，留一点。”
阿蛮抱着酒坛，猫着腰潜向草料棚。
林昭则带着苏小桃，绕到了货栈的另一侧。
这里对着沙狼帮盘踞的西城方向。
“昭哥？”苏小桃不解。
林昭没解释，他把剩下的酒倒在一块破布上，又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小的皮囊。
皮囊里是几块黑乎乎的东西，是他在路上收集的狼粪。
他把浸了酒的破布和狼粪包在一起，用细绳捆好，另一头系在一块石头上。
“等火烧起来，你就把这个扔进沙狼帮的地盘。”林昭把石头递给苏小小桃，“扔完就跑，去西门等我。”
苏小桃看着他，他的脸在夜色里有些模糊，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清晰。
她重重点头，接过石头。
“轰！”
一声闷响，城南的草料棚燃起冲天大火。
火光瞬间照亮了半个夜空。
“走水啦！”货栈里传来惊慌的叫喊，几个人影冲了出来。
几乎是同时，苏小桃用尽全力，把手里的石头朝西城方向扔了出去。
石头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，消失在黑暗的屋脊之后。
阿蛮的身影从火光旁一闪而过，朝约定的方向奔去。
林昭没有动。
他看着货栈里乱成一团的人，又抬头看了看西城的方向。
很快，那边也传来了嘈杂的叫骂声。
“妈的！黑刀盟的杂碎，敢往老子院里扔火油弹！”一个粗野的嗓门吼道。
接着是更多人的怒吼和兵器出鞘的声音。
沙狼帮的人被激怒了。
狼粪混着烈酒燃烧的味道，和黑刀盟惯用的火油弹很像，足以以假乱真。
两股人马很快在街上撞在一起，喊杀声和兵器碰撞声撕裂了阳关的寂静。
林昭这才转身，身影没入更深的黑暗。
他没有去西门。
他要去的地方，是阳关东门。
最危险的地方，此刻反而最安全。
血蝎子的大部分人手都被调去城西弹压乱局，东门的防守必然空虚。
然而，当他潜行到东门附近的长街时，脚步却停住了。
街心站着一个人。
红色的袍子在火光映照下，像一摊凝固的血。
那人脸上戴着银质的蝎子面具，腰间挂着那柄弯曲的蝎尾刺，正对着他。
`威胁等级：极高。`
脑中的提示音像一口冰冷的钟，重重敲在林昭的神经上。
血蝎子。
她居然没去城西，而是在这里等着。
“调虎离山，声东击西。”面具后传来女人清冷的声音，带着一丝玩味，“不错的计策。只可惜，你这只小狐狸，还是低估了猎人。”
林昭的手握住了腰间阿蛮给他的那柄黑檀木匕首。
他的剑已经换了情报，这是他身上唯一的武器。
“是你杀了赵铁鹰？”血蝎子慢慢朝他走近，靴子踩在雪上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。
林-昭没有回答。
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，计算着距离、风向，以及……逃生的可能。
“不说话？”血蝎子轻笑一声，“也对，死人是不需要开口的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，她动了。
人影一闪，那柄蝎尾刺已经到了林昭面前，刺尖直取他的眉心。
快得不像人类。
林昭猛地后仰，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，蝎尾刺擦着他的鼻尖划过，带起的劲风割得他皮肤生疼。
他顺势一个翻滚，拉开距离，匕首横在胸前。
“反应不错。”血蝎-子收回蝎尾刺，面具后的双眼似乎闪过一丝讶异，“看来，你比赵铁鹰那个废物说的，要有趣得多。”
她再次欺身而上，这一次，蝎尾刺化作一片残影，笼罩了林昭周身上下所有要害。
林昭只能凭借数据库赋予的感知，狼狈地闪躲格挡。
匕首与蝎尾刺相撞，发出“叮”的一声脆响，震得他虎口发麻。
黑檀木的刀柄上，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。
这根本不是一场对决，而是一场戏耍。
林昭的后背已经抵在了冰冷的城墙上，退无可退。
左肩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彻底崩裂，鲜血浸透了衣衫，顺着手臂往下淌。
血蝎子的蝎尾刺停在了他的喉咙前，冰冷的刺尖触着他的皮肤。
“结束了。”
林昭喘着粗气，他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一股淡淡的香气，混着血腥味，令人作呕。
就在这时，一个黑影从旁边的屋顶上扑了下来，带着一股蛮横的劲风，手中的弯刀直劈血蝎子的后颈。
是阿蛮！
他没去西门，他跟了过来！
血蝎子头也不回，反手一刺。
“噗嗤！”
蝎尾刺洞穿了阿蛮的肩胛。
少年闷哼一声，从半空中跌落，弯刀也掉在地上。
“阿蛮！”林昭目眦欲裂。
“又来一个送死的。”血蝎子抽出带血的蝎尾刺，正要结果阿蛮。
突然，一声尖锐的破空声从远处传来。
一支弩箭，精准地射向血蝎子握刺的手腕。
血蝎子反应极快，侧身避开，但弩箭还是擦着她的手背飞过，留下一道血痕。
她猛地抬头，望向箭来的方向。
东门城楼上，苏小桃举着一张从城防兵尸体上捡来的手弩，她的手在抖，但眼神却死死地锁着血蝎子。
趁着这千钧一发的空隙，林昭动了。
他没有去扶阿蛮，也没有去攻击血蝎子。
他用尽全身力气，扑向城门边的绞盘。
“数据库提示：能量注入，可短暂激活大型器械！”
林昭想也不想，将体内那丝微弱的灵气，全部灌入冰冷的铁质绞盘中。
“嗡——”
绞盘发出一声巨响，沉重的铁链开始转动。
那扇紧闭的阳关东门，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，缓缓升起了一道缝隙。
缝隙外，是无尽的黑暗和风雪。
“走！”
林昭一把拽起地上的阿蛮，扛在肩上，对着城楼上的苏小桃嘶吼。
血蝎子回过神，脸上第一次露出震怒的表情。
“想走？！”
她提着蝎尾刺，朝林昭追来。
林昭已经冲到了门下，他反手将黑檀木匕首掷了出去，目标不是血蝎子，而是吊着城门的铁链。
“当！”
匕首精准地卡在铁链的环扣里。
正在上升的城门猛地一顿，然后轰然坠落！
血蝎子被隔绝在了门内。
她只来得及看见林昭扛着阿蛮，和从城楼上跳下的苏小桃一起，消失在关外的风雪里。
城门内，只剩下她愤怒的嘶吼，和匕首碎裂的声音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