弩箭离弦。
尖锐的破空声被风雪撕扯得变了调。
它没有飞向饿狼,而是钉向苏小桃背后那个举着骨刀的沙民。
几乎是同一瞬间,那头硕大的公狼后腿蹬地,黑色的影子扑向林昭,腥臭的热气已经喷到他脸上。
林昭没有闭眼。
他用尽最后的气力,将手弩的木托横在身前,准备硬扛这致命一击。
然而,预想中的撕裂没有到来。
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风雪,却不是来自苏小桃。
是那个沙民。
弩箭精准地射穿了他的小腿,他踉跄着跪倒在地,手里的骨刀“当啷”一声掉进雪里。
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。
那个沙民没有理会腿上的伤,而是朝着扑到林昭面前的头狼,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古怪的嘶吼。
那头公狼的利爪距离林昭的喉咙不过一寸,却硬生生停住了。
它喉咙里发出不甘的呜咽,硕大的头颅转了回去,绿油油的眼睛里满是困惑。
狼群骚动起来,但没有一头再敢上前。
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。
风雪依旧,苏小桃惊魂未定地站在原地,手里还死死抓着那几株带红根的植物。
林昭胸口剧烈起伏,握着手弩的手因为脱力而不住地颤抖。
那个中箭的沙民挣扎着站起来,一瘸一拐地朝他们走来。
他扯下了脸上那块遮挡风雪的破羊皮。
那是一张被风沙侵蚀得沟壑纵横的脸,黝黑,粗糙,左边眉骨上有一道陈年的刀疤,将眉毛从中劈断。
他看着林昭,浑浊的眼珠里先是戒备,随即化作了惊疑。
“林……林家小哥?”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。
林昭也愣住了。
这张脸,这道疤,把他从濒死的边缘拉回了一段被尘封的记忆里。
三年前,他随父亲的商队第一次出关,在沙漠里遇到一伙被马匪洗劫后遗弃的沙民,其中一个断了腿的汉子,眉骨上就有这么一道疤。
是父亲给了他们水和干粮,是自己,把随身的伤药给了这个汉子。
“库尔班。”林昭吐出这个名字。
叫库尔班的沙民咧开嘴,露出一口黄牙,那笑容比哭还难看。
“你还记得我!”他走上前来,看了一眼林昭肩上的伤,又看了看他怀里昏迷不醒的阿蛮。
当他看到阿蛮肩胛处那圈诡异的黑色时,脸色骤变。
“蝎尾刺的毒!”库尔班蹲下身,伸手在阿蛮的伤口上闻了闻,“是黑刀盟的那个毒妇人。”
苏小桃赶紧把手里的植物递过去:“这个能解毒吗?”
库尔班拿起一株“雪里红”,在指尖捻了捻,摇了摇头。
“雪里红只能清火,压不住蝎毒的霸道。”他指了指不远处那头安静下来的头狼,“要用它的胆,混着雪里红捣烂了敷上去,才能把毒吸出来。”
苏小桃的脸一下白了。
库尔班却没再多说。
他转过身,对着头狼又发出几声古怪的音节。
那头凶悍的公狼竟温顺地低下头,走上前来,用鼻子蹭了蹭库尔班的腿。
库尔班从腰间拔出一柄小刀,在狼的脖颈处轻轻一划。
狼只是闷哼一声,没有反抗。
他熟练地取出了还温热的狼胆,用一个皮囊装好,又撕下自己的衣角,给狼简单包扎了一下。
做完这一切,他把皮囊递给林昭。
“林小哥,三年前你救我一命,今天我救你兄弟一命。我们沙民,有恩必报。”
他看了一眼自己腿上的弩箭。
“也有仇必报。不过这一下,就当是我刚才吓唬你女人的赔礼。”
林昭接过皮囊,沉甸甸的,里面装着阿蛮的命。
“去我住的地方。”库尔*班指着岩堆深处,“这里风大,他撑不住。”
库尔班的家是一个隐藏在岩堆下的地洞,入口用干草和兽皮掩盖着,十分隐蔽。
洞里点着一盏羊油灯,驱散了些许寒气。
库尔班把狼胆和雪里红放在一块石板上,用石头捣成墨绿色的药泥,一股浓烈的腥气混合着草药味弥漫开来。
他小心地把药泥敷在阿蛮的伤口上。
“剩下的,就看他的命了。”
苏小桃守在阿蛮身边,用湿布擦着他滚烫的额头。
林昭靠在洞壁上,紧绷的神经一放松,左肩的剧痛和全身的疲惫便如潮水般涌了上来。
眼前阵阵发黑。
“黑刀盟的人,为什么会追杀你们?”库尔班处理完自己的箭伤,坐到火堆旁。
“为了我父亲留下的一份商路图。”林昭没有隐瞒。
对救命恩人,没必要撒谎。
库尔班叹了口气:“你父亲是个好人。可惜,好人在西域活不长。”
他往火堆里添了些干牛粪。
“那个叫血蝎子的女人,半年前来到阳关,心狠手辣,吞了好几个小帮派。沙狼帮跟她斗过几次,死伤惨重,现在也缩在城里不敢出来。”
“她好像在找什么东西,把阳关周围的沙地都翻了一遍。”
林昭的心动了一下。
找东西?难道也和“永恒商神”的秘密有关?
“昭哥,阿蛮他……”苏小桃突然叫了一声。
两人立刻看过去。
阿蛮的身体不再抽搐,呼吸虽然依旧微弱,但平稳了许多。
伤口上那层黑气,似乎正在被墨绿色的药泥一点点吸出来。
有效!
林昭紧攥的拳头松开了。
也就在这一刻,他再也撑不住了。
一股无法抗拒的眩晕席卷了他。
洞里昏黄的灯火在眼前旋转,库尔班和苏小桃的脸变得模糊。
他最后的意识,是苏小桃冲过来扶住他时,那双带着惊慌的眼睛。
然后,便是无尽的黑暗。
黑暗中,那块沉寂已久的金色界面,在他脑海深处悄然亮起。
这一次,没有提示,没有文字。
只有一股极其微弱、却无比精纯的暖流,从界面中渗出,流向他左肩的伤口。
那是一种和灵气完全不同的能量,温和,却充满了生命力。
像是干涸的河床,迎来第一滴春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