钱管事领着他们拐进一条更窄的巷子。
阳关主街的喧嚣被隔绝在外,空气里只剩下阴沟的腐臭和一种淡淡的血腥气。
巷子的尽头,是一座黑漆大门,门上没有牌匾,只有两个提着灯笼的黑衣壮汉,面无表情地站在阴影里。
这是黑刀盟在阳关的西堂口,专门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“生意”。
钱管事对着那两人点了点头,大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。
里面不是什么堂皇的大厅,而是一个巨大的货场。
四周堆满了用油布盖着的货物,几十个苦力在监工的鞭子下,沉默地搬运着箱子。
空气中混杂着汗臭,牲畜粪便和香料的味道。
一个角落里,几个帮众正在擦拭弯刀,刀锋反射着天光,晃得人眼花。
这里的一切,都在赤裸裸地展示着黑刀盟的本质——一个以暴力为根基的商业机器。
“九爷在里头算账,你们运气好。”
钱管事脸上挂着谄媚的笑,那笑意却不达眼底。
他把林昭三人带到货场尽头的一座小楼前。
楼下,一个精悍的男人正一脚踩着个哀嚎的商人,手里拿着算盘,噼里啪啦地打着。
“货款拖了三天,按规矩,加三成利。再算上你这条腿的医药钱,凑个整,五百两。拿不出来,另一条腿也别要了。”
男人声音不大,却透着一股子狠戾。
他就是钱管事口中的九爷,黑刀盟西堂口的堂主,老九。
钱管事小跑过去,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。
老九的目光扫了过来,落在了林昭身上。
那是一种打量货物的眼神,从头到脚,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。
“林家的余孽?”
老九把脚从那个商人身上挪开,慢条斯理地用一块布擦着自己的靴子。
“三爷那老东西的烂账,都烂到土里了,还有人想刨出来闻闻味儿?”
“契书还在,规矩就还在。”
林昭开口,声音不大,却让周围几个黑刀盟帮众的动作都停了下来。
他把那块擦干净的木牌,放在了老九面前的桌子上。
“三成干股,一分不能少。”
阿蛮的手已经握住了刀柄,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。
苏小桃藏在袖子里的手,也扣住了手弩的机括。
老九笑了。
他丢下布,拿起那块木牌,两根手指一搓,坚硬的木牌在他手里化成了齑粉。
“契书?在阳关,我就是规矩。”
他站起身,走到林昭面前。
他比林昭高出一个头,身上浓烈的煞气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“一个快死的病秧子,一个毛没长齐的小子,还有一个丫头片子。就凭你们,也敢来我黑刀盟要账?”
他凑到林昭耳边,声音压得极低。
“我今天就是把你沉到井里,明天阳关城里,连个泡都不会冒。”
一股彻骨的寒意,猛地从林昭的丹田炸开,比老九的威胁要冷酷百倍。
他眼前发黑,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。
他强行咽下,手在宽大的袖袍里,死死攥住了那个黑铁圆筒。
他没有去主动汲取能量,只是借着那东西本身残留的一点微弱气息,对抗着体内的冰寒。
他的脸色白得像纸,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,身子也控制不住地开始轻微颤抖。
在老九和钱管事看来,这完全是吓破了胆的样子。
“九爷,跟这种货色废什么话,拖出去剁了喂狗。”钱管事在一旁煽风点火。
“不。”老九摆了摆手,他忽然觉得直接杀了太便宜这小子了。
他要玩玩。
他指着货场中央,那里用石灰画了一个圈,圈里跪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沙民,男女老少都有,神情麻木。
那是黑刀盟抓来的“货”,准备卖到东边的矿场做苦力。
“看到那些沙民了吗?”老九的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。
“他们不听话,想跑。我的人刚打断了他们的腿。”
他顿了顿,指着圈子最外围一个水盆。
“一炷香的时间,你,”他用下巴点了点林昭,“爬过去,把那盆水端回来,喂给他们喝。”
“只要你能做到,我就认你这份旧账,跟你谈谈那三成干股的事。”
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阿蛮的眼睛红了,这是羞辱,是践踏。
“昭哥,我们跟他拼了!”
“闭嘴。”
林昭的声音嘶哑,他推开想要扶他的苏小桃。
他看着老九,那双因为虚弱而显得格外黑的瞳孔里,没有恐惧,也没有愤怒,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。
“一言为定?”
“我老九在西城,一口唾沫一个钉。”老九抱着胳膊,满脸戏谑地看着他。
林昭没有再说话。
他弯下腰,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,双手撑地,准备爬过去。
就在他身体前倾的瞬间,脑海深处,那片代表生命源质的绿光,仿佛也感受到了这份极致的压迫和羞辱,剧烈地闪动了一下。
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精纯的暖流,从他紧握的黑铁圆筒中被强行抽出,瞬间涌入他的丹田。
那股盘踞的寒气,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狠狠撞开。
林昭闷哼一声,撑在地上的双手猛地一紧。
他没有爬。
他缓缓地,一寸一寸地,重新站直了身体。
他抬起头,迎着老九玩味的视线,吐出了一口带着白霜的浊气。
“我改主意了。”
他的声音不再虚浮,反而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。
“水,我会拿。”
“但不是用爬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