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重重坐回椅子里,挥了挥手,语气带着浓重的疲惫和厌烦:“…都起来吧。王钦,把窗户关严实了。今夜之事,谁若敢在外嚼舌根,拔了舌头!”
“嗻!嗻!”王钦连滚爬爬地起身,指挥着小太监们去关窗,额头上全是冷汗。
危机似乎暂时解除。
但我心里清楚,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,尤其是弘历这种多疑的性子,只需一点点养分,就会疯狂滋长。他不再追问,不代表他信了。他只是需要维持帝王的镇定,并将那股无名火压下。
而我,要的就是他这份压下的惊疑。让它在他心里慢慢发酵。
自那夜后,我在养心殿的处境变得微妙起来。王钦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,但或许因为我“救场”及时(在他看来),又或许因为皇帝没有再表现出对我的特别关注(至少明面上没有),他并未立刻将我调走。其他宫人则对我敬而远之,觉得我既幸运(没被迁怒)又古怪(那晚的回答实在不像个正常人)。
我依旧沉默寡言,做好所有分内事,像个没有感情的傀儡。但我知道,弘历偶尔会瞥向我,那目光不再是完全的漠视。
这日午后,弘历小憩醒来,神色依旧恹恹。王钦伺候他穿衣时,小心翼翼提及太后娘娘宫里送来了一些新制的安神香,问是否点上。
弘历眉头一皱,显是又想起了之前夜惊梦魇的不快,烦躁地摆手:“撤下去!朕闻不得那些怪味道!”
王钦诺诺称是,捧着香盒进退两难。
我正低头擦拭着多宝格,动作未停,声音不大不小,刚好能被听见:“皇上若是觉得闷,奴婢见御花园东南角的茉莉开得正好,气味清甜,或许能宁神静气。折几支未绽的花苞回来,清水养着,香气淡雅,也不冲鼻子。”
弘历系扣子的手一顿,看向我。
王钦立刻呵斥:“多嘴!皇上用什么香,也是你能置喙的?”
我却像是被吓到了,立刻跪下,声音带着怯懦:“奴婢该死!奴婢只是…只是见皇上似乎精神不济,想起在家时母亲偶尔也会用些新鲜花草…奴婢愚昧,请皇上责罚。”
以退为进。显得蠢笨,却是一片“笨拙”的忠心。
弘历盯着我看了片刻,忽然道:“…起来吧。王钦,就按她说的,去折几支茉莉来。”
王钦一愣,连忙应下,眼神复杂地瞥了我一眼,匆匆去了。
不多时,茉莉花苞取来,用一只素白瓷瓶养着,置于窗下小几。清甜的香气随着微风淡淡散开,确实冲淡了殿内沉郁的龙涎香和墨味。
弘历没说什么,但蹙着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许。
又过了两日,他批阅奏折时,忽觉肩颈酸涩,下意识地抬手揉捏。
我正巧奉茶上前,放下茶盏后,并未立刻退下,而是低声道:“皇上,奴婢在家时曾跟略懂推拿的嬷嬷学过两手法子,能缓解疲乏。若皇上不嫌奴婢手拙…”
弘历抬眼,目光深沉。
这次,王钦没敢立刻呵斥,只紧张地看着。
“…试试。”弘历吐出两个字,重新低下头看奏折。
我上前,手指隔着常服,落在他肩颈穴位上。力度不轻不重,精准稳当。我没有用任何香膏,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,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