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盛川……”我喃喃,“你可知,这般活着,比死更痛?”
翌日清晨,我焚香沐浴,换上素衣麻裙,在他坟前摆上一壶浊酒、三碟小菜,一如往常。
然后,我点燃火折子,将那卷《魂契》残简投入火中。
火焰腾起刹那,我听见风中有声低语,似叹息,似叮嘱,又似诀别。
我知道,从今往后,我不再是侯府洛家小姐,也不再是顾盛川的妻子。我是游魂,是异类,是时间之外的弃子。
我必须走。
于是,我留下一封“病逝”遗书,悄悄离开了这座埋葬了我半生记忆的小城。
我带走的,只有那只装着他铠甲的檀木箱,以及脚上那双他曾亲手为我穿上的红绣鞋——左脚那只,已在战火中遗失,如今只剩半幅。
我穿着它,踏进了茫茫风雪。
从此天涯路远,一人独行。
第二章 江南雨巷,故人重影
我再次睁开眼时,已是江南的梅雨时节。
青石板路泛着湿漉漉的光,油纸伞下人影绰绰,茶楼里评弹声悠悠传来,唱的是《牡丹亭》:“原来姹紫嫣红开遍,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……”
我站在一家绸缎庄门口,望着镜中倒影——乌发如云,眉目如画,竟与百年前无异。只是眼神冷了,像深秋的湖水,不起波澜。
我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:沈兰因。 “兰因絮果”,佛经中说,美好的姻缘终成空幻。倒也贴切。
我在城南租下一间小院,种了几株白梅,养了一只狸花猫。平日里靠替人抄书、绣帕度日。偶尔有富家小姐慕名而来,请我教她们刺绣或诗词。我从不多言,也不结交外人,渐渐被传为“清冷孤高”的寡居才女。
我以为,这一世便可如此静默地滑过。
直到那个雨夜。
敲门声响起时,我正对着烛火修补一只旧香囊——那是我唯一保留的嫁妆,里面还藏着半片褪色的红绸,是他当年系在我腕上的定情物。
门外站着个浑身湿透的年轻书生,青衫紧贴脊背,显出单薄身形。他拱手作揖,声音清朗:“晚生陆砚之,赴省城赶考,途中桥梁被雨水冲垮,冒昧求宿一晚,明晨便走。”
我本欲拒绝。寡居女子,最忌招惹闲话。
可当他抬起头,檐下灯笼的光恰好落在他脸上——
我手中的针,猝然刺入指尖。
血珠渗出,滴在香囊上,像一朵小小的红梅。
那张脸…… 眉峰微挑,鼻梁挺直,唇角天然带着一丝倔强的弧度。最让我心颤的,是他左眉梢上方,有一粒极小的朱砂痣,如雪地落梅。
和盛川一模一样。
不,不止是容貌。是他低头时脖颈的线条,是他说话时微微前倾的姿态,甚至是他湿发贴在额角的样子……都像极了当年那个在雪地里为我系围巾的少年将军。
“娘子?”他见我久不言语,轻声唤道。
我猛地回神,迅速侧身让开:“雨大,进来吧。柴房潮湿,你住厢房。”
那一夜,我彻夜未眠。
我翻出尘封已久的铜镜,一遍遍凝视自己——这张脸,真的还能打动谁吗?还是说,我只是在借他的眼睛,重温一场不可能的梦?
第二日雨仍未停。他主动帮我劈柴、挑水,动作不算利落,却极认真。我站在廊下看他,看他挽袖时露出的手腕,看他低头时睫毛投下的阴影,心口像被什么狠狠攥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