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记录下这些观察。我有一本黑色的笔记本，封面没有任何标识。我用代码和符号，记录下他们的名字、「症状」、以及我自己的分析。我把这本笔记称为《人类观察日志》。这本日记，是我和这个世界唯一的，也是最隐秘的联结。
我从不与他们交流，也从不试图去帮助他们。我只是一个冷静的观察者，一个异类在观察另一群异类的标本采集员。他们的「损坏」，让我感到一种奇异的、近乎于病态的安心。因为他们的存在证明了，在这台庞大而精密的机器里，出现裂痕的不止我一个。
2. 裂痕初现
转折发生在许念出现之后。
许念是高三开学时转来的学生。关于她的来历，流传着好几个版本。有人说她是因为父母工作调动，有人说她是在原来的学校惹了麻烦被强制转学。她被安排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，一个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位置。
她长得很普通。中等身材，略有些苍白瘦削，留着最常见的学生头，戴一副黑框眼镜。她总是微微低着头，眼神习惯性地避开与他人的直接接触。她就像一滴水，滴进了名为「海川三中」的海洋里，瞬间就消失不见了。
一开始，我并没有对她产生特别的兴趣。在我的《人类观察日志》里，她最初的标签只是「新来的」、「无特征」、「待观察」。
然而，她很快就展现出了与众不同的一面。
她的成绩非常奇怪。在第一次月考中，她的语文和英语考了接近满分，但数学和理综却差得一塌糊涂，甚至有几道大题是完全空白的。这样的偏科在三中是不可思议的。在这里，每个人都被要求成为一个没有短板的六边形战士。许念就像一个锐利的三角形，突兀地闯了进来。
班主任找她谈过几次话，每次她都低着头，不怎么说话。渐渐地，老师们似乎也放弃了对她的「改造」。她被允许以一种「残缺」的姿态，存在于这个追求完美的地方。
我对她的观察，是从一节自习课开始的。
那天下午，阳光很好，金色的光线穿过香樟树的缝隙，在教室里投下斑驳的光影。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，一切都显得安静而慵懒。我像往常一样，一边机械地刷着题，一边用余光扫视着整个教室。
然后，我看到了许念。
她没有在学习。她的面前摊开着一本比我们课本要厚得多的书，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，是纯黑色的硬壳。她的姿势很奇怪，身体前倾，几乎要趴在桌子上，右手握着一支笔，但并没有在写字，而是在本子上非常缓慢地、一笔一划地描摹着什么。她的神情专注到了极点，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她面前的那本书。
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。在三中，任何与学习无关的行为都像是发生在无菌实验室里的一声咳嗽，格外引人注目。
从那天起，我开始将观察的重心转移到许念身上。
我发现，她总是在看那本黑色的书。而且，她似乎对学校里那些「坏掉的」学生，有着和我一样，甚至比我更强烈的兴趣。
当那个用圆规刻手臂的男生因为被老师发现而请了长假后，我看到许念在课间，走到那个空荡荡的座位前，站了很久。她的目光落在桌面上，那里有一道之前那个男生不小心划出的、深深的刻痕。她伸出手指，非常轻柔地、近乎爱抚般地，在那道刻痕上划过。她的嘴角，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。那不是嘲笑，也不是同情，而是一种更复杂的，我暂时还无法理解的情绪。像是……找到了同类的欣喜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