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为回应,下一次值日的时候,我将一张写着代码的字条,夹在了她那本黑色「标本集」的书页里。代码翻译过来是:「目标:高三(七)班,张越。症状:疑似暴食催吐。特征:午餐后必然去四楼最东侧的卫生间,眼白常年布有血丝。」
第二天,我的桌洞里就多了一个小小的证物袋。里面装着一小块被呕吐物污染过的、揉烂的纸巾。
我们的交流,就以这样诡异的方式进行着。我们像是在进行一场心照不宣的寻宝游戏。我为她提供线索和「藏宝图」,而她则负责去发掘、记录,并带回战利品。
每一次收到她带回的「标本」,我都会感到一种混合着罪恶的兴奋。那些原本只存在于我笔记中的、冰冷的文字符号,在她的手中,被赋予了实体和质感。那个啃指甲的女生的痛苦,仿佛能透过照片上模糊的血肉传递过来。那个催吐的男生的绝望,也似乎附着在那张污秽的纸巾上,散发着酸腐的气息。
我不再仅仅是一个旁观者了。我成了帮凶。我的观察,成了她狩猎的导航。
我们成了一个完美的共生体。我负责发掘那些隐藏在平静表象下的裂痕,而她,则负责将那些裂痕,以一种近乎艺术的形式,永久地保存下来。我们的世界很小,小到只容得下我们两个人,以及我们共同的、阴暗的秘密。
在这个小世界里,我第一次感受到了「被理解」的滋味。我不再是那个飘荡在人群中的孤独幽灵。我有了同类。许念的存在,就像一面镜子,照出了我内心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敢直视的、对「崩坏」的迷恋。
我们偶尔也会进行一些简短的交谈,通常是在学校里最偏僻的角落,比如废弃的生物标本室,或是体育馆后面的露天看台下。
「你不觉得奇怪吗?」有一次,她一边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将一片干涸的、从某个压力过大导致流鼻血的同学那里收集来的血痂放进玻璃瓶,一边头也不抬地问我,「为什么大家都在赞美那些『优秀』的、『坚强』的、『完美』的人?」
我没有说话,等着她的下文。
「那些东西都是假的。」她将玻璃瓶的盖子拧紧,对着光线端详着瓶子里那块小小的、暗红色的固体,眼神狂热而专注。「完美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谎言。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白色塑料袋,把所有人都套在里面,让他们慢慢窒息。而这些人,」她晃了晃手中的瓶子,「他们只是用自己的方式,在这个塑料袋上,戳出了一个小小的、可以呼吸的孔洞。虽然姿态很难看,虽然会流血,会受伤,但他们至少……呼吸到了真实的空气。」
「所以,你在做的,是纪念他们?」我问。
她转过头,看着我,笑了。她的笑容很干净,像个天真的孩子。「不,」她说,「我是在嫉妒他们。」
「嫉妒?」
「是啊。嫉妒他们有勇气『坏掉』。而我们,只能躲在暗处,偷偷地观察和收集。」
她的话像一根针,精准地刺进了我的心脏。是的,嫉妒。我从未想过这个词,但它完美地解释了我的动机。我嫉妒他们可以将内心的痛苦和扭曲,以一种具象化的方式表现出来。而我,只能将一切都压抑在平静的表象之下,做一个完美的、毫无瑕疵的「产品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