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
从那天起,我又开始刻意减少回家的次数,只是维持着表面的客气。年纪不小了,不想再为同样的事情反复拉扯。
但我没想到今天,为了区区五千块钱,她又能当着外人的面,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自私。
原来我从来都不是被爱的那一个。
我只是妹妹不在时的一个情感寄托品。
现在正主回来了,我这个劣质的替代品,理应滚回自己的角落。
就像二十多年前一样。
6
从那天之后,我再也没主动联系过家里。
但不知道妈妈从哪里听说了消息,知道我前不久项目成功,公司发了一大笔奖金。
她立刻给我打来了电话。
“静静啊,”她的声音透着一股算计好的亲热,“你李阿姨说......你公司给你发奖金了?听说有十万?”
我瞬间就懂了她的来意,于是假装糊涂:“什么奖金?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,随即传来她尖锐拔高的声音:“你还跟我装!你李阿姨儿子跟你一个公司的,他都说了!十万块!我说你怎么最近都不回家了,原来是发了财就忘了爹妈!”
我靠在办公椅上,看着窗外城市的璀璨夜景:“哦,那个啊。”
“你这是什么态度?”她的呼吸声变得粗重,“钱都到手了,还藏着掖着?我可是你亲妈!”
我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平静无波的声音:“你那么疼妹妹,让她赚钱给你花吧,这笔钱我打算还房贷。”
“你!”她的音量猛地炸开,“白眼狼!我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,你就是这么对我的?!”
办公室里空无一人,她的吼叫声在空气中回荡,刺得我耳朵嗡嗡作响。
我把手机拿远了一点,等她骂累了喘气的间隙才开口:“妈,您还记得我高考完那个暑假吗?”
电话那头猛地安静了。
“我发烧快四十度,想让你带我去医院,你却说我娇气,带着妹妹去看周杰伦的演唱会了。”我慢条斯理地转着手里的笔,“我一个人在家,喝光了所有的水,等了你整整一夜,差点就烧成傻子了。”
“你现在跟我翻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?”她的声音明显虚了,“我那不是......不是因为你妹妹为了高考压力太大,想带她放松一下吗?”
“不是我让她压力大的。”我一字一顿地说道,“但从小到大,我因为她,被牺牲了多少次?舞蹈比赛、重点中学的名额......现在连我靠本事赚来的奖金,你都想让我让给她?”
她的呼吸声越来越重,像是拉风箱一样:“你就非要这么斤斤计较?”
“不计较了,我也不再做那个懂事的大女儿了,以后你有什么事,找你的宝贝女儿吧。就当没我这个女儿。”
“你敢!”她歇斯底里地尖叫,“我是你妈!”
“是啊,”我轻声说,“您养了我这么多年,不就是为了给妹妹的人生铺路吗?”
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巨响,她大概是把桌上的什么东西给掀了。
我平静地挂断电话,继续看设计图,至少图纸不会背叛我。
姑姑给我打了个电话:“静静啊,咱们那片老房子要搞历史风貌区改造了,”她刻意压低了声音,“你妈他们正到处找人托关系呢,我记得你户口还在家里没迁走吧。”
我握着手机,半天没出声。
姑姑是这个家里,唯一给过我温暖的人。
小时候我被妈妈关在门外,是她偷偷给我送来晚饭;大学生活费不够,是她每个月悄悄塞钱给我,让我别亏待自己。
“改造补偿是按户口本上的人头算的,”姑姑叹了口气,“你那份,他们估计想独吞了。你最好还是回来一趟。”
我扯了扯嘴角:“我知道了。”
7
推开门时,妈妈和妹妹正围在茶几边,上面摊着一堆厚厚的文件。
“还知道回来?”妈妈连头都没抬,“想通了?奖金准备分妹妹多少?”
我站在玄关没换鞋:“听说老房子要改造了?”
妹妹立刻抬起头,眼神里充满了戒备:“跟你有什么关系?”
“怎么会没关系?”我平静地反问,“我的户口不也在这儿吗?”
妈妈终于放下手里的笔,冷笑了一声:“这房子是我和你爸的名字,补偿款给谁,由我们说了算。”
我看向缩在沙发角落里看报纸的爸爸:“爸,您也是这么想的?”
他眼神躲闪,把报纸翻了一页,站起身:“我......我去趟厕所。”
卫生间门关上的声音很轻,却像一记无声的耳光。
我从包里拿出早就请同事拟好的断绝关系协议,放在茶几上。
“行,”我指着文件上的标题,“我自愿放弃这套房子的所有权益,包括未来的改造补偿款。”
妹妹的眼睛瞬间就亮了。
“但是,”我一字一顿地继续道,“从签下这份协议开始,你们的生老病死,也再与我无关。”
妈妈一把抓过笔就要签字,妹妹却忽然按住了她的手:“妈,你再考虑一下......”
“考虑什么!”妈妈不耐烦地甩开她,“她不是有本事吗?不是翅膀硬了要单飞吗?签!”
“再说了,没了这个白眼狼,我不是还有你吗?以后你给我养老,难道还指望她?”
妹妹迟疑了几秒,最终也签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妈妈怕我反悔,还特意去厕所把爸爸拽了出来。
爸爸还没看清协议上的具体条款,就被妈妈按着手签了字。
“好了,”妈妈把签好的协议推到我面前,“以后别想从这个家再拿走一针一线!”
我仔细地把协议一式三份收好,放进包里:“放心,你们以后也别想从我这里,再拿到一分一毫。”
走出这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小区时,天色已经完全暗了。
手机震了一下,是姑姑发来的短信:“都办妥了?”
我回了一个“嗯”。
她很快又发来一条:“也好,以后你就自由了。”
我抬头望向没有星星的夜空,被城市灯光映得一片昏黄。
原来彻底放手的感觉,像是挣脱了捆绑在身上多年的枷锁。
那些年拼命想要得到的认可,那些委屈求全的忍让,那些以为退一步就能海阔天空的幻想......现在都烟消云散了。
我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,迈开步子,汇入街上的人流。
这一次,是真的,再也不回头了。
8
我去派出所把户口独立出来那天,办事的民警例行公事地多问了一句:“姑娘,想好了?一个人一个户口本?”
我用力点点头,笔尖在申请表上划过,留下一道坚决的痕迹。
从今往后,我的户口本上,户主和成员,都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。
我没想到,那笔我主动放弃的改造补偿款,最终会以另一种方式回到我手里。
我用那笔十万的奖金和找猫得来的五千块,付了首付,在城市的新开发区买了一套小户型。
交房那天,我站在毛坯房的中央,阳光透过没装玻璃的窗户照进来,暖洋洋的。
这是我人生中,第一次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。
我花光了所有积蓄,请了最好的设计师,把它装修成了我梦想中的样子。
搬家那天,我接到了房产中介的电话,他说我们小区被划入了新的重点学区,房价一夜之间翻了一番。
而我爸妈那边,所谓的“历史风貌区改造”,因为居民意见不统一,最终不了了之了。
他们来得比我想象中快得多。
门铃响起时,我正坐在新买的地毯上,逗弄着我刚领养的一只小猫。
透过猫眼,我看见他们三个人挤在门口,妈妈手里还提着一个果篮,上面“阖家欢乐”四个字格外刺眼。
我打开门,挡在门口没有让他们进来的意思。
“静静。”妈妈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,“妈那天说的是气话......”
爸爸在一旁搓着手打圆场:“一家人,哪有真的仇,你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,这么多年了,你还不知道吗。”
妹妹最直接,挤开我就往里冲,连鞋都没换:“姐,你这房子真不错啊!听说现在是学区房了?正好,我准备结婚了,以后孩子上学就靠你了!”
“你运气可真好,我们家那破房子没动静,你这儿倒先升值了,不过也好,反正都是一家人。”
阳光照在她理直气壮的脸上,我突然想起了她抢走我找到猫的功劳那天,也是这副天经地义的表情。
我叹了口气,以前只觉得他们自私,现在才发现,他们的脸皮比城墙还厚。
我直接按下了楼宇对讲的保安键:“喂,保安吗?29楼A户,有陌生人强闯民宅。”
妈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:“你疯了?我们是你爸妈!”
我拿出手机,点开那份协议的照片:“需要我给你们复述一遍上面的条款吗?”
妹妹尖叫着扑过来想抢手机,我后退一步躲开:“我云盘、邮箱、公司电脑里都有备份,我劝你们好自为之,别忘了我是做什么的,知法犯法,罪加一等。”
保安很快就上来了。
妈妈开始坐在地上撒泼哭嚎,爸爸低着头一言不发,妹妹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个没有良心的畜生。
我看着他们被保安“请”进电梯,妈妈的手死死地扒着电梯门:“那房子升值的钱......”
“叮。”
电梯门在他们绝望的眼神中缓缓合上,我轻声说:“我的房子,我的钱,和你们有什么关系?”
我走到窗边,看着他们三个人灰头土脸地被保安送出小区大门。
妈妈一路走一路哭,妹妹气得在路边直跺脚,爸爸佝偻着背,走在最后面,像个泄了气的皮球。
手机提示音响起,是银行发来的短信,我的公积金到账了。
原来老天爷,偶尔也会开开眼。
9
这之后我们彻底断了联系,没有了那份沉重的亲情枷锁,我的事业反而越来越顺。
但没想到某个深夜,妈妈还是给我打来了电话,声音嘶哑得厉害。
“静静。”她虚弱地咳了两声,“你......你爸他住院了。”
我还没来得及说话,她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:“脑梗,现在半身不遂,医生说后续康复治疗要一大笔钱,我和你妹妹手里的钱都......”
我站在公司的落地窗前,俯瞰着脚下城市的万家灯火:“你们可以找护工。”
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,过了好一会儿,她的呼吸声才重新传来,带着一丝急切:“请护工太贵了......静静,你爸他最疼你了......”
“他怎么了?”我故意问。
妈妈的声音瞬间带上了哭腔,“他现在连话都说不清楚,那个天杀的瑶瑶,把他准备做手术的钱都拿去给她男朋友还赌债了!”
我打断她:“妈,我在忙。”
挂断电话后,我盯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,站了很久。
姑姑上周就跟我说了,妹妹的男朋友是个赌徒,输光了家底,妹妹偷了爸爸准备动手术的救命钱去填窟窿,然后两个人就消失了。
现在妈妈一个人守着瘫在床上的爸爸,走投无路了。
我本该觉得大快人心,可心口却像压了一块石头,闷得难受。
她又一次,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想起了我这个“替代品”,但我不会再上当了。
一个月后,公司前台内线打来,说有位女士找我。
我下楼的时候,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大厅休息区的妈妈。
她佝偻着身子,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,整个人像被抽干了水分一样。
不过短短几个月,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,脸上的皱纹像刀刻一样深。
“您怎么来了?”我站定在她面前。
她猛地站起来,因为起得太急,身体晃了一下,手里紧紧捏着一个保温桶:“静静,妈给你炖了鸡汤......”
我看着她手背上因为长期劳作而暴起的青筋,突然想起了我高考后发高烧的那个晚上,我也是这样等着她,盼着她能回来看我一眼。
可她没有。她带着妹妹去看演唱会了。
“不用了,”我往后退了一步,拉开安全的距离,“公司有下午茶。”
她的眼眶立刻就红了:“静静......你就真的,一点旧情都不念了吗?”
大厅光洁的玻璃幕墙,映出了我们母女俩对峙的样子。
她卑微而衰老,我冷漠而挺拔。
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那场没能参加的舞蹈比赛,她也是这样红着眼眶,不过那时候,她是在跟老师道歉,说我因为妹妹生病不能参赛了。
“妈,”我直视着她的眼睛,“您还记得我高考后那个暑假吗?”
她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“你说,小感冒死不了,别耽误妹妹放松心情。”我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,“所以现在,您也死不了。”
她的眼泪瞬间决堤:“你就......非要记得这么清楚吗。”
“不是记得清楚,”我转身走向电梯,“是算了。”
电梯门打开时,我最后看了她一眼:“以后别再来了,我下周就去上海总部述职了,以后不会再回这座城市。”
10
我在上海外滩边上的新公寓,有一个巨大的落地窗。
偶尔,手机还会收到妈妈用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:
“上海天气多变,记得多带件衣服。”
“你小时候最爱吃妈妈做的蟹粉小笼包,我给你做了点寄过去好不好?”
“妈昨天梦到你了,梦到你小时候跳舞的样子,静静啊,你原谅妈妈好不好?”
我一条都没回过。
昨晚在整理新家时,翻出了一个空调遥控器。
是我之前准备给家里换的那一款,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,像我那些年流过又风干的眼泪。
窗外,黄浦江的游轮拉响了汽笛。
我终于过上了,再也不用等着谁来爱我的日子。
【全文完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