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

“这是三万块,”爸爸的手在发抖,“你妈跟我攒了五年,我扛一坛酒赚两块,你妈卖一把菜赚五毛,攒这点钱不容易。到了上海,别委屈自己,想吃啥就买,别跟人家比穿的,但也别让人欺负了。”我接过钱,指尖触到那些带着酒气和菜味的纸币,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,砸在铁皮盒子上,发出“嗒”的一声轻响,像一颗石子落进沱江。

坐火车去上海那天,爸妈送我到成都站。火车开动的时候,妈妈追着火车跑,头发被风吹得乱飘,喊着“娟娟,照顾好自己”,爸爸站在原地,手插在裤兜里,我从车窗里看他,发现他的肩膀在抖——我长这么大,第一次见爸爸哭。那时候我以为,只要我在上海好好努力,就能让爸妈过上好日子,就能把那个漏雨的阳台修好,就能离那个满是青苔味的小镇远远的。

到了上海,我才知道什么叫“天差地别”。我的大学在杨浦区,校门是欧式风格的,门口有两座石狮子,鬃毛被雨水冲刷得发亮;校园大得能让我迷路,教学楼是玻璃幕墙的,阳光照在上面,晃得人睁不开眼;图书馆里的书多到数不清,我第一次见到能自动导航的书架,站在原地愣了半天。

报到那天,我拖着一个印着“泸州老窖”字样的旧行李箱,穿着妈妈买的粉色连衣裙,站在宿舍楼下,像个误入大观园的刘姥姥。周围的同学穿着我叫不出名字的牌子衣服,背着双肩包,说着流利的普通话,甚至还有人用英语交流,手里的星巴克杯子冒着热气。

我们宿舍四个人,另外三个都是上海本地姑娘。老大陈瑶,爸爸是做建材生意的,开学第一天就带了台苹果笔记本,还有一个巴掌大的香水瓶,一打开,房间里就飘着淡淡的栀子花香;老二林薇,妈妈是重点中学的语文老师,说话温温柔柔的,手里总拿着一本英文名著,吃饭的时候还在背雅思单词,说“以后想出国读研学教育”;老三张萌,家里是公务员,性格大大咧咧的,第一天就跟我们说:“以后周末我带你们去外滩玩,我爸有车,不用挤地铁,还能去迪士尼。”

我把旧行李箱塞到床底,拿出从家里带的被褥——上面印着小碎花,是妈妈亲手缝的,针脚有点歪,却很结实——铺在床上。晚上宿舍卧谈,她们聊暑假去日本看樱花,聊哪个牌子的护肤品适合夏天,聊爸爸带她们去看的音乐剧《猫》,我插不上话,只能躺在被子里,紧紧攥着爸爸给的那张银行卡,心里慌得厉害。我知道,她们的起点,是我拼尽全力也未必能摸到的终点——她们的暑假是旅行和音乐剧,我的暑假是在菜市场帮妈妈卖菜,是帮爸爸扛酒坛子。

从那天起,我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了学习上。每天早上六点半,我准时起床,去操场跑两圈,跑道旁的梧桐树叶子落下来,沾在我的运动服上;然后去食堂买两个肉包、一杯豆浆,边吃边往图书馆走。图书馆的管理员王阿姨都认识我了,有时候会跟我开玩笑:“李娟,你比我们保洁阿姨来的还早,是不是把图书馆当家了?”我笑着点头,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,打开《高等数学》,开始一天的学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