胸膛里炸开最后一丝灼痛,带着铁锈味的腥热冲上喉头,意识在汉东大学孤鹰岭上那声枪响里碎成粉末。
黑暗。
无边无际的下坠。
然后——
猛地惊醒!
剧烈的喘息扯动着年轻富有活力的肺叶,汗湿的额发贴在皮肤上,窗外天光微亮,嘈杂的起床号还没吹响,宿舍里弥漫着青年男子特有的温热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皂角香。
祁同伟猛地坐起身,双手下意识捂住胸口。
没有弹孔。
没有蔓延开冰冷死寂。
指尖下是年轻心脏蓬勃有力的跳动,一下,又一下,擂鼓般撞击着掌心。
他低头,看见的是平坦坚实的胸膛,覆盖着紧绷的、属于二十三岁的肌肉。
“同伟,醒了?今天毕业典礼,你小子可别赖床!”
对铺的室友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,翻了个身又睡去。
毕业典礼…汉东大学…
祁同伟僵硬地转头,熟悉又陌生的六人宿舍,墙上贴着半旧的格言警句,书桌上堆着厚厚的法律文献,窗外是汉东大学初夏郁郁葱葱的梧桐树冠。
一切都定格在他命运最初的分岔路口。
记忆如开闸的洪水,裹挟着前世的屈辱、不甘、挣扎,还有那最终饮弹的绝望,疯狂涌入脑海。
梁璐那张权势的脸,高育良深不可测的眼眸,侯亮平那永远站在道德制高点上、刺眼无比的“正义”…最后,是孤鹰岭上凛冽的风和那颗终结一切的子弹。
他攥紧了拳,指甲深深掐入掌心,刺痛却让他更加清醒。
这不是梦。
他回来了。
回到了所有错误尚未发生,所有悲剧还未铸成的起点。
食堂广播里放着激昂的进行曲,毕业生们穿着统一的制服,熙熙攘攘,空气中弥漫着对未来无限的憧憬和离别的淡淡愁绪。祁同伟端着餐盘,目光冷漠地扫过人群。
他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,那些后来在汉东政坛上或起或伏的角色,如今还只是些眼神稚嫩、高谈阔论的青年。
他甚至看到了侯亮平,那家伙正和几个同学谈笑风生,脸上洋溢着那种他一贯的、未经世事的明亮自信,刺得祁同伟眼角微微一抽。
“同伟!这儿!”有人招呼他。
祁同伟面无表情地走过去。是几个平时关系还不错的同学,正在兴奋地讨论着分配去向。
政法系的高材生,前途无量,不是省检察院就是市法院,最次也能进个不错的区司法局。
“同伟,你成绩最好,肯定留校了吧?要不就是省厅?”
“听说梁老师很看重你啊…”有人挤眉弄眼,暗示着那位政法委书记千金对他的“青睐”。
梁璐。
这个名字像一根毒刺,瞬间扎入祁同伟重生后依旧敏感的心脏。
留校?进省厅?然后重复那条被人摆布、最终沦为棋子、一脚踢开的身败名裂之路?
他放下筷子,金属餐勺碰到盘沿,发出清脆的一声响,打断了周围的热闹。
“我不留汉东。”
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冰冷的、不容置疑的决绝。
桌上瞬间安静下来,所有人都愕然地看着他。
“什么?你不留汉东?你去哪儿?”
祁同伟抬起眼,目光掠过他们惊讶的脸,望向食堂窗外那片广阔湛蓝的天空,那里,一架军机正拉出长长的白色尾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