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明月拿起协议,指尖微微颤抖。协议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银色的刀子,割得她心口发疼。她想起白天在人民大会堂,自己趴在红毯上捡链节的样子,突然明白,那枚断裂的银链,不是意外,而是命运的预兆——从她接过奖章的那一刻起,就已经被戴上了荣誉的枷锁。
“厂长,我……”陈明月张了张嘴,想说些什么,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。她看着窗外的夜空,月亮像一块被磨亮的银盘,冷冷地挂在天上,洒下的月光像银丝一样,缠绕在她身上,让她喘不过气。
“明月,别犹豫了,”厂长拍了拍她的手背,“这可是难得的机会,对你,对厂里,都是好事。你想想,成为‘非物质遗产传承人’,这是多大的荣誉啊!”
荣誉?陈明月在心里苦笑。她想起自己刚学手艺的时候,只是单纯地喜欢银器在手中慢慢成型的过程,喜欢银丝在火光中闪烁的样子。可现在,这份喜欢,却要被绑在“保护”的名义下,再也不能自由生长。
她拿起笔,笔尖悬在协议上,迟迟没有落下。办公室里很安静,只有墙上的挂钟在“滴答滴答”地走着,像是在催促她做出决定。
突然,她想起白天在车间里,银液在坩埚里沸腾的样子,想起银丝嵌入银镣时的专注。她深吸一口气,像是下定了决心,笔尖在协议上落下,签下了自己的名字——陈明月。
签完字的那一刻,陈明月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,她靠在椅背上,看着窗外的月亮,突然觉得那月光像一把银色的镣铐,紧紧地锁住了她的手脚,也锁住了她的心。她不知道,这把镣铐,不仅会困住自己,还会在多年后,将她最疼爱的女儿,也拖进这无边无际的银灰色深渊里。而此刻,她手心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,那沾着血珠的银链节,正静静地躺在她的口袋里,像一个沉默的预言。
第二章:丝缕成镣
签完传统工艺保护协议的三年里,陈明月把江南工艺美术厂的镀银车间当成了第二个家。1989年芒种这天,江南的雨下得缠绵,车间里錾刻银器的“叮叮当当”声裹着潮气,在空气中散不开。她正拿着细锉刀打磨一只银镣的花纹,指尖划过冰凉的银面,突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不一样的动静——不是熟悉的金属碰撞声,而是带着电子音的“滴滴”声。
“陈副厂长,您快来看看!”徒弟小林的声音透着兴奋,手里还攥着个黑色的方盒子,“广交会来的客商带了新家伙,说是能在电脑上画设计图!”
陈明月皱了皱眉,放下锉刀。这三年里,厂里不是没人提过引进新设备,可每次都被她以“保护传统技艺”为由压了下去。她走到设计室门口,就看见一群年轻工人围着一张桌子,桌子上摆着个带着屏幕的机器,屏幕里正显示着银器的三维图样,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男人正用鼠标拖动着图样旋转。
“这是林栋梁工程师,广交会客商推荐的技术顾问,专门来给咱们演示CAD制图的。”厂长笑着迎上来,拍了拍陈明月的肩膀,“你看这电脑设计多方便,省时间还精准,咱们厂是不是也该考虑引进一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