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

老林猛地一拍桌子:“林晓薇!你混账!”

晓薇像是没听见,她深吸一口气,整理了一下刚才动作间弄皱的衬衫衣领,语气放缓了些,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规划:“单位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,要注意形象。以后穿衣服讲究点,我会给你买新的。”

她说完,转身拿起玄关上那个象征着她人生新阶段的牛皮纸信封,踩着冰凉的地板,走回自己的房间,“砰”的一声轻响,关上了门。

隔绝了外面的一切。

苏玉华慢慢走到垃圾桶边,佝偻下腰,看着桶底那件毛衣。它安静地团在那里,像一个被遗弃的、沉默的旧友。她伸出手,指尖颤抖着,轻轻碰了碰那磨得起球的毛线,粗糙的触感,是她无比熟悉的年月。

老林还在气得喘粗气,走过来想捡起来:“别听她胡说八道!这丫头真是……”

苏玉华却拦住了他。

她慢慢直起腰,没有再去看那件毛衣,只是轻声说:“汤要糊了,我得去看看。”

她转身走进厨房,关小了火,拿着勺子慢慢搅动浓白的汤汁,热气熏着她的眼,一片湿润。窗外蝉鸣依旧聒噪。

那天晚上,那件旧毛衣终究没有被捡回来。它和真正的垃圾一起,被丢弃了。

三年。

窗台上的茉莉开了又谢,谢了又开。

苏玉华再没有织过毛衣,也再没有穿过任何一件手织的毛线衣。女儿确实给她买了很多新衣服,料子很好,款式时新,挂在衣柜里,整整齐齐,却仿佛总隔着一层什么。

晓薇很忙。新单位,新岗位,年轻人要多历练。她回家吃饭的次数越来越少,电话里的声音总是匆忙而疲惫,带着一种步入社会后被精心打磨过的得体与距离。她偶尔问起父亲的身体,叮嘱母亲注意休息,也会打钱回来,但很少再聊起工作具体的事,更不会再对父母的穿着发表任何意见。那个午后尖锐的冲突,像一道被小心避开的伤疤,无人再提。

苏玉华和老林的生活似乎恢复了以往的平静。只是有时,老林看着阳台空荡荡的角落——那里曾经放过苏玉华的毛线筐,会轻轻叹口气。

秋深了,凉意渐浓。

晓薇打来电话,说年底单位要开一个重要的表彰大会,她被评为年度先进,有个发言环节。“妈,爸,你们一定要来。”她的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兴奋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紧张?

苏玉华连着好几晚没睡好。翻箱倒柜,把女儿买的新衣服试了一套又一套,在镜子前转来转去,总觉得不合适。太花,太暗,太紧,太松。那是一种深植于骨的怯意,怕自己不得体的衣着,再一次给女儿“丢人”。

老林看不下去了:“随便穿一件得了,干净整齐就行。闺女现在还能嫌你?”

苏玉华没说话。

颁奖那天,是个周六。早晨起来,竟飘起了细碎的雪沫子,落在地上就化了,留下湿漉漉的寒意。

苏玉华最后从衣柜深处,拿出了一个用牛皮纸包得好好的包裹。里面是一件新织的毛衣。烟灰色的细绒线,织得极其密实平整,高领,样式是最简单大方的那种,没有任何花哨的纹路,只有领口内侧,用同色线极巧妙地绣了一朵小小的、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茉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