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一针一线，偷偷织了很久。用的是她能买到的最好的、一点也不扎手的羊毛线。
会场设在市里一家规格颇高的酒店礼堂。灯光明亮晃眼，暖气开得很足。西装革履，裙裾飞扬，空气里弥漫着香水、发胶和茶点的混合气味。人们低声寒暄，笑容标准，举止得体。
苏玉华和老林被引导到靠前安排的座位坐下。周围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他们，带着礼貌的审视。老林穿着压箱底的深色中山装，显得有些拘谨。苏玉华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袋，指节绷着，那身烟灰色的高领毛衣在满室华服间，依然朴素得有些突兀，但她背脊挺得笔直。
领导讲话，颁奖，掌声一阵接着一阵。流程有条不紊。
终于，轮到年度先进代表发言。主持人念出了林晓薇的名字。
掌声中，林晓薇从第一排站起身。她穿着一身合体的深色职业套裙，高跟鞋踩在地毯上，沉稳无声。她化了精致的妆，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，身姿挺拔，干练而自信。她走到发言席后，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高度，目光沉稳地扫过台下。
苏玉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，手心微微出汗，比自己当年站在讲台前考核还要紧张。
林晓薇开始了她的发言。声音透过音响清晰地传遍会场，沉稳，清晰，不疾不徐。她感谢组织培养，感谢领导指点，感谢同事帮助，内容得体，措辞严谨，符合一切场合的预期。
发言似乎就要这样圆满结束。
忽然，她停顿了一下。
她的目光越过满堂衣着光鲜的人群，精准地、牢牢地落在了台下那个穿着烟灰色手织毛衣的身影上。会场安静着，所有目光都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，落在了那一片格格不入的朴素之上。
苏玉华感到脸颊发烫，下意识地想蜷缩起来，想把自己藏进椅子里。
林晓薇的声音再次响起，打破了那片刻的寂静，之前的沉稳持重悄然褪去，注入了一种异常沉静、却更具力量的情感。
“最后，我想特别感谢一个人。”她一字一句，清晰无比，“或许大家会觉得意外，我最敬佩的人，并不是哪位成就卓越的领导或前辈。”
她抬起手，稳稳地指向苏玉华的方向。
“各位，这就是我最敬佩的人——我的母亲。”
全场哗然。细碎的议论声蚊子一样嗡嗡响起。镜头、目光，瞬间全部聚焦在苏玉华身上，她被那一片突如其来的强光罩住，动弹不得，只能怔怔地望着台上的女儿。
林晓薇迎着所有惊诧、不解、探究的目光，继续说了下去，声音微微发颤，却无比坚定：“她今天穿的这件毛衣，是她自己一针一线织出来的。就像很多年前，她为了供我读书，没日没夜地织毛衣换钱，手上磨出的血泡破了又起，织了成千上万件，却把最好、最暖和的那一件，永远穿在了我的身上。”
她停顿了一下，深吸一口气，眼中似有水光一闪，却被她强行压下。
“她教给我最重要的一课，不是如何成功，而是如何面对自己的来路。是永远不要为热爱劳动而羞愧，永远不要为真心付出而羞愧，永远不要——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