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7年的腊月,寒风像淬了冰的刀子,刮过源江村光秃秃的枝桠和低矮的土坯房。年关的气息在空气中稀薄地飘着,被村东头张家那口沉重得化不开的阴霾死死压住。张贵祥,那个曾经硬朗如山的老汉,此刻蜷缩在炕上,气若游丝,浑浊的眼睛偶尔睁开,里面盛满了对某种无形之物的恐惧。他儿子张东旺,一个被生活榨干了所有力气的庄稼汉,守在旁边,眼窝深陷,嘴唇干裂,手里攥着一块冰冷的湿布,却连擦拭父亲额头的力气都快没了。炕的另一头,张东旺的妹妹,那个几年前一场高烧后就再没醒过来的植物人,静静地躺着,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,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存在着。而角落里,八岁的小张强,抱着膝盖,缩在阴影里,大眼睛里没了往日的活泛,只剩下一种与年龄不符的、死水般的沉寂。他妈跟人跑了,爷爷快不行了,小姑一直睡着,爹爹像根被霜打蔫的秧子……这个家,只剩下冰冷的绝望在无声地蔓延。
村东头那棵百年老柳树下,几个裹着厚棉袄、戴着狗皮帽子的男人围着一堆炭火,嗑着焦黄的葵花籽,唾沫星子横飞地议论着张家的事。
“他李叔,你听没听说?南头张东旺家,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!”王婶压低了声音,却挡不住话里的惊悚,“自打他媳妇跟收山货的跑了,东旺一个人拉扯小张强,伺候瘫在炕上的老爹和那个活死人似的小姑,累得腰都直不起来。谁知道,前两天夜里,他去后山老坟地边上的地窖取点存粮,回来就倒下了,浑身滚烫,说胡话,净喊些‘别抓我’、‘龙抬头了’之类的疯话!”
“可不是嘛!”一个留着稀疏山羊胡、穿着洗得发白灰棉袄的男人,猛地啐掉嘴里的瓜子皮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“我听住在村西头的二愣子说,那晚他起夜,瞅见老坟地那边,有股子黑气,像条大蛇似的,盘在张贵祥家祖坟的坟头上,阴森森的!老张头八成是撞上‘脏东西’了,还是那种极凶的!”
“啧啧,老张家这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!”另一个男人咂着嘴,“老大前年出车祸没了,老娘没熬过去也走了,小女儿成了活死人,媳妇跑了,现在老爹又这样……这日子,还有个过头吗?”
他们的议论声被一阵更深的寒风吹散,也吹到了靠在柳树后阴影里的老村长耳中。老村长须发皆白,脸上沟壑纵横,像一张揉皱又摊开的黄纸。他浑浊的眼睛,却异常锐利地穿透黑暗,死死盯着张家那座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寂的小院。他布满老茧的手,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个磨得油光发亮的旧皮囊,里面装着几枚刻着古怪符文的铜钱。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,像是在念诵着某种古老的、带着沉重咒力的祷文。只有他,这个村子里最年长、也最知晓秘密的人,才明白张家的悲剧绝非偶然。这背后,是一个延续了百年的沉重枷锁,一个关于“坠龙谷”的宿命。张家的祖辈,世世代代,都是这“坠龙谷”的守门人,用血脉和生命,镇压着谷中那不可言说的恐怖。如今,这封印,似乎到了摇摇欲坠的边缘。
就在腊月二十八的深夜,当整个村子都沉睡在寒冷的梦乡里,只有零星的狗吠偶尔划破寂静时,张家小院里,发生了第一件诡异至极的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