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1 虐猫

小区的人都嫌那黑猫晦气,变着法儿地欺辱它。它像一块粘在鞋底甩不脱的口香糖,又像墙角滋生蔓延的霉斑,碍眼,且让人心生膈应。

它瘸着一条后腿,走起路来身体倾斜,每一步都带着狼狈的颠簸。脖颈上那个锈迹斑斑的铁圈更是刺眼,粗糙的边缘早已深深勒进皮肉,周围是一圈反复溃烂又结痂的暗红色伤痕,偶尔还能看到渗出的脓水,引来蝇虫嗡嗡。它瘦得惊人,肋骨根根分明,皮毛黯淡无光,唯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,亮得惊人,里面盛满了与虚弱身体极不相称的警惕、傲气,以及一种日积月累、几乎要凝固成实质的冰冷恨意。

它的活动范围很小,大多围绕着那几栋老旧居民楼下的垃圾桶。每日下午,当阳光稍微暖和些,它会拖着残躯,极其艰难地、几乎是连滚带爬地,攀上小区中央那处早已荒废、只剩残砖碎瓦的花圃矮墙。那是它能找到的、最不受打扰也能晒到最多太阳的地方。

它会在那里尽可能地将自己摊平,像一块渴望被晒透、被烘暖的、肮脏的破布。眯着眼,呼吸微弱,只有那时,它紧绷的神情才会有一丝极其细微的放松。

但这份宁静总是短暂的。

“打它!瘸腿鬼!”顽劣的孩子们发现了这个固定的靶子,小石子嗖嗖地飞过去,砸在它身边的砖块上,迸出火星,偶尔击中它的身体,引来它一阵痛苦的抽搐和仓皇的躲闪。它想逃,但瘸腿限制了它的速度,往往刚跳下矮墙,就被更多石子追着砸。

醉醺醺的赵老六是另一个噩梦。他每次输钱或者心情不好,看到这黑猫,就像是找到了现成的出气筒。他会摇摇晃晃地靠近,嘴里喷着酒气,骂着极其污秽的脏话,然后猛地抬脚踹过去。黑猫总是惊惶万分地拖着瘸腿拼命逃窜,有几次因为太过惊慌,摔倒在坑洼的地面,沾满泥污,赵老六便在一旁发出得意而猖狂的大笑。

居委会的张姨,那个嘴角永远向下撇、仿佛全世界都欠她钱的老太太,则是流言的散播中心。她逢人便说,表情神秘而惊恐:“黑猫通阴,是勾魂的使者!尤其这种身上带‘锁’还残疾的,那是被阴间打了印记的,怨气最重!你们想想,咱小区近来多少怪事?老刘家半夜厨房锅碗自己跳,小王家孩子总说看见个没脸的白影子……不是它招来的,还能是谁?”

愚昧和恐惧是最好的催化剂。于是,恶意从孩童的嬉闹、醉汉的泄愤,升级成了更阴毒、更刻意的伤害。

有人把吃剩的鱼头鱼骨,故意混上尖利的碎玻璃渣,扔到它常出没的角落。有人看它渴得厉害,去舔雨后洼地里的水,便故意提来一桶涮拖把的脏水泼过去。最令人发指的一次,是那几个以欺负弱小为乐的半大孩子,不知从哪里找来了粗硬的树枝,削尖了头,试图去捅、去撬它脖子上那早已惨不忍睹的铁圈,想看看下面烂透的皮肉,听着它凄厉的惨叫取乐。

它活得犹如在炼狱边缘挣扎。每一次惊惶的逃窜,每一次忍痛舔舐伤口,每一次在饥饿中翻找腐食,都让那双琥珀瞳孔里的光芒更冷一分,恨意更毒一分。它看人的眼神,不再仅仅是警惕,更像是在无声地、一笔一笔地刻录着每一个施加于它痛苦的身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