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从敞开的侧门溜进来,轻轻撩动她婚纱的裙摆——像极了前几世我替她拢住被风吹乱的衣角。管风琴的声音漫过教堂雕花窗棂时,我正浮在新娘身后第三级台阶的半空,看她裙撑如绽开的云,垂落的蕾丝扫过红毯,那柔软的触感,我竟记不清了。
就像记不清那年她绣给我的帕子,究竟是并蒂莲绕着金线,还是鸳鸯沾着银线,只记得最后那帕子染透了我的血,被她攥在手里,皱成一团再也展不平的遗憾。
她转向身边的男人,眼底的光比婚纱上的碎钻还亮。抬手接戒指时,指尖弯起的弧度,和前几世她要牵我的手、要接我递的桂花糖、要接我题诗的纸笺时,一模一样。男人替她戴戒指的动作很轻,像怕碰碎了世间最珍贵的瓷,我忽然想起前几世没说出口的话:我不怕等过江南的春、战场的冬、冷宫的夜,怕的是每一世她为我掉的眼泪,怕她在我走后,抱着回忆捱过无数个没有我的晨昏。
管风琴的声音又响了,她笑着流泪,男人温柔地替她擦去泪痕。我飘到窗边,风裹着花香拂过我的魂魄,没有重量,却比任何一世都踏实——原来我守了五世,只是想看见她这样安稳地笑。
我与她的故事,该从何处说起呢?或许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,久到岁月都模糊了轮廓,久到我们都忘了最初的模样——那时候,还没有现世的烟火纷扰,只有时光深处,属于我们的第一世相逢。
第一世·门墙隔:簪缨幼子与绸缎娇女
这一世,我出生在江南簪缨世家的朱门里。自小踏的是青石板铺就的庭院路,读的是线装精校的圣贤书,衣襟上绣着家族的纹章,连说话都要循着「礼」字,活成旁人眼中「端庄持重」的世家幼子——旁人只道我前途无量,却不知我更羡市井巷陌里,无拘无束的风。
她叫楚瑶,是绸缎庄掌柜的女儿,住在巷尾绸缎庄的木门后。父亲是掌柜,母亲会裁衣,她自小在绫罗绸缎堆里长大,指尖捻得熟经纬,能辨出哪匹丝绸是春蚕所吐,哪匹是秋茧所织。她总爱穿件青布裙,鬓边别着自家园子里摘的白蔷薇,笑起来时,眼角弯成月牙,连巷口的茉莉,都似要为她多开几分——她是市井里最鲜活的光,却照不进我那座规矩森严的朱门。
我们的相遇,本是场意外。那日我从书坊回来,捧着刚买的《楚辞》,撞翻了她摆在门前的茉莉花盆。瓷片碎在青石板上,她却没恼,只蹲下身捡,还从袖中摸出块油纸包的桂花糖,递到我面前:“公子别慌,这个甜,压惊。”糖纸拆开时,甜香裹着风,飘进了我心里。
后来我总找借口绕进那条巷,有时是“买块绸缎送母亲”,有时是“借把伞”,实则是想多见她一面。老槐树下的石凳,成了我们的秘密角落。我教她读“沅有芷兮澧有兰”,她教我认“云锦”与“蜀锦”;我给她带书里新出的话本,她给我缝绣着小荷的帕子,从此老槐树下的石凳,成了我们跨越阶层的秘密角落。那时我以为,只要我够坚定,就能拆了那道“士农工商”的门第墙。
可我终究太天真。我们的世界,本隔着“士农工商”的门第鸿沟。我在深院读“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”,她在绸缎庄算“一匹绫罗几钱银”;我身边是宗族的期许、父母的严训,她身边是掌柜的叮嘱、邻里的笑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