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

这天晌午,生意正好的时候,一个熟悉又刺耳的声音响起:“哟!这不是我那个克夫克亲、被休回家的大姐吗?几天不见,混得人模狗样了?在这卖上水了?”

是韩雨。她穿着一件八成新的桃红色碎花夹袄,头发梳得光溜溜的,插着一根银簪子,脸上抹着廉价的胭脂,手里还挎着个小包袱,趾高气扬地站在我的茶摊前,身后跟着两个平时跟她玩得好的小媳妇,都用一种轻蔑又好奇的眼神打量着我。

我手里的勺子顿了一下,没抬头,继续给一位老汉舀茶:“一文钱一碗,您拿好。”

老汉接过碗,看了一眼韩雨,没说话,端着碗走到一边去了。

韩雨见我不理她,柳眉一竖,声音更尖了:“跟你说话呢!聋了?韩雾,你被赶出家门,就在这破庙住着?卖这种破烂水,丢不丢人?韩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!”

“韩家的脸?”我终于抬起头,平静地看着她,“分家那天,字据上写得清楚,我跟韩家再无瓜葛。我现在是韩雾,自己养活自己,不偷不抢,丢谁的脸?”

“你!”韩雨被我噎住,脸涨得通红,特别是看到旁边有人驻足看热闹,更觉得下不来台,“哼!嘴硬!一个被休的寡妇,能有什么好下场!我看你这摊子也摆不了几天!晦气!”

她身后的一个小媳妇扯了扯她:“小雨,走吧,跟她啰嗦什么,别沾了晦气。”

另一个也附和:“就是,听说赵员外家又派人来跟你娘提亲了?以后你可是官太太,跟这种人有啥好说的。”

韩雨一听“赵员外”,脸上立刻露出得意又矜持的笑容,故意抚了抚头上的银簪子:“提亲嘛,我娘还在考虑呢。不过赵员外家,确实是十里八乡头一份的富贵。”她斜睨着我,眼神像刀子,“不像有些人,天生贱命,只能在这喝风卖水,苟延残喘!我看你啊,趁早找个歪脖子树吊死算了,省得活受罪!”

她的话像毒针,恶毒又直接。旁边的人听着都皱起了眉,但碍于周淑芬的泼辣和韩雨攀上的高枝,没人敢出声。

我看着她那张年轻却刻满势利的脸,胸腔里那口气又顶了上来。我放下勺子,直视着她那双充满恶意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说:“我韩雾的命,是好是歹,我自己说了算。歪脖子树?留着你自己用吧。我不仅要活着,我还要活成这村里最长命的老寿星,看着你们,一个个都走在我前头。”

我的声音不高,但异常清晰,带着一种冰冷的笃定。周围瞬间安静下来。

韩雨被我这话惊得后退了一步,脸上得意的笑容僵住,随即转为羞恼和一丝莫名的慌乱:“你……你胡说八道什么!疯子!活该你克死男人!我看你还能得意几天!”她不敢再多待,跺了跺脚,拉着那两个小媳妇,骂骂咧咧地走了。

看着她们仓皇的背影,我收回目光,继续低头舀茶。手很稳,一滴也没洒出来。心头的火,却越烧越烈。赵员外?填房?想踩着我的“死”去享福?做梦。

韩雨没再来找茬,但我的日子开始不太平了。

先是甜茶摊子。我去河边打水回来,发现瓦罐被人砸了。不是摔破,是硬生生砸碎的,碎片崩得到处都是。罐子里的甜茶也撒了一地,混着泥土,一片狼藉。这罐子是我吃饭的家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