侯府中门大开,香案早已摆好,烟气袅袅。
府中上下人等皆激动不已,尤其是侯府老人,这般正式迎接圣旨的场面,已不知多少年未有过了。
老夫人穿戴整齐,被丫鬟搀扶着站在前方,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激动。
叶闻枝带着云岫、青鸢、拂尘三个婢女也到了前院。
只不过她神色淡淡,目光随意瞥向那前来宣旨的仪仗,最终落在为首之人身上。
来的竟不是寻常小黄门,而是御前红人、首领大太监苏德顺。
苏德顺自然也瞧见了她。
想到怀中圣旨的内容,再想到陛下对这位姑娘的另眼相看,老脸不禁有些讪讪。
但他此刻代表的是天家威仪,故而强自镇定,目光微微移开。
“夫人还立在那里做什么,快过来接旨。”
顾珩见叶闻枝站得远远的,忍不住低声催促。
苏公公亲自来宣旨,可见圣眷正隆。
他就是要让叶闻枝好好看着,侯府是如何在他手中重新崛起的。
自今日起,永宁侯府将不再是那个摇摇欲坠的空架子。
叶闻枝只当没听见,与侯府一干激动期盼的人群泾渭分明,仿佛只是个冷眼旁观的外人。
她身后的三名婢女亦是面色平静,格格不入。
老夫人眯着眼看向这个向来还算乖顺的儿媳。
如今连苏公公亲至都敢如此狂悖无礼,心中怒火翻腾。
好啊,真是反了天了,日后定要好好立规矩!
苏德顺清咳一声,压下场中隐隐的骚动,展开明黄卷轴朗声开口:
“圣旨到!”
内容无非是褒奖顾珩北境之功,封京营司马校尉之职,赏赐黄金千两、锦缎百匹、药材若干。最后,则是陛下恩准其所请,赐婚陈青莲为平妻。
“臣顾珩接旨!谢主隆恩,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!”
顾珩声音洪亮,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,叩首谢恩。
叶闻枝也随大流跪下了,但她只跪不拜。
跪是对圣旨,不磕头是因为在她心里,这顾府的“恩宠”早已与她无关。
“顾侯爷,平身吧。”
“谢苏公公。”
顾珩慎重伸出了双手,恭敬接过圣旨,如同接过侯府未来崛起的希望。
按惯例,此时主家该奉上丰厚的“茶钱”以谢天使。
然而场面一时竟有些尴尬。
顾珩看向叶闻枝,这事儿应当落在当家主母身上才对。
却见她事不关己,明显指望不上。
而一旁的陈青莲初来乍到,根本不懂这些京中高门的规矩。
顾珩只得硬着头皮道:“苏公公辛苦,还请入府喝盏茶,略作歇息。”
苏德顺差点没忍住笑出声。
这顾侯爷真是一点不晓得叶姑娘的心思啊,竟还期盼着由她出面打点。
他拱了拱手,语气疏离:“顾侯不必客气,杂家还要回宫复命。”
说着,他却转向了叶闻枝的方向,语气客气中带着一些热络,
“叶姑娘,陛下另有几句口谕,是否方便借一步说话?”
叶闻枝点了点头,神情无比坦然,“公公随我来吧。”
苏德顺应得干脆,竟就这么抛下满院子侯府的人,跟着叶闻枝往东院方向走去。
留下原地震惊不已的众人。
顾珩神色愕然,苏德顺可是御前第一得用的大太监,从潜邸时就跟着陛下的老人。
他怎么会对叶闻枝如此客气亲近?
是了!
岳父叶崇山当年是陛下潜邸时的侍卫统领,这份情谊自然非同一般。
直到此刻,顾珩才真切体会到岳丈在圣心中的分量。
不仅统管京营事务,还占着兵部右侍郎的位置。
官阶不是最高,但这份信任恩宠,朝中有几人能及?
如今从苏公公的态度揣测,这份圣眷恐怕比想象中还要深。
思忖之间却没注意到,苏公公口称的是“叶姑娘”,而非“顾夫人”。
就在此时,已走出几步的叶闻枝忽然停下,转过身来:“对了,侯爷……”
顾珩精神一振,立刻挺起胸膛。
他就知道,夫人终究是识大体的。
无论陛下有什么口谕,只要她此刻当着苏公公的面邀请他一同聆听,便能向外彰显顾府和睦。
这话传到岳丈耳中,于他大大有利。
顾珩脸上当即露出笑容,抬脚就要跟上。
却听叶闻枝用清晰无比的声音说道:
“你把锦书打个半死扔我院子里做什么?
前两日你和你那莲妹妹不见踪影,我好心给你吊着她一口气呢。
毕竟是从小陪你长大的情分,我也不好见死不救。
一会儿让人送回你院里去,万一死在我那儿,罪名我可担不起。”
顾珩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。
刚迈出去的脚僵在半空,落也不是,收也不是。
“夫人说笑了!”
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,眼神里充满了警告。
虐杀府中下人并非好名声,更关键的是,此事极易牵扯出弘毅之死的疑团。
若被深究,必然会影响他与莲妹的婚事乃至仕途。
可惜,这番暗藏的威胁如同抛给了瞎子看。
叶闻枝理都没理,说完想说的,扭头继续往前走。
苏德顺轻咳一声,他都替顾侯感到脸疼,赶紧低着头加快脚步跟了上去。
甩开侯府众人,走到僻静处,叶闻枝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身旁的苏德顺,语气熟稔地夸道:
“陛下真够意思,青鸢、拂尘这俩侍卫,来得又快,办事又靠谱,真行!”
“哈哈哈……是吧……”
苏德顺打着哈哈,内心暗道,来之前他压根不知道有这俩人。
且不说“陛下够意思”这说法有点大不敬,陛下身边哪来什么女卫?一看就是靖王府培养的死士精锐。
这时,叶闻枝又凑近了些,压低声音嘀咕:
“要不怎么说您是御前第一红人呢,那么赚钱的大买卖,陛下都跟你说了?”
陛下还能有什么事儿单独交代,无非就是跟精盐相关罢了。
“全赖陛下信赖,老奴不过是尽忠职守罢了。”
苏德顺面上恭敬回答。
没错,陛下当天就跟他显摆……不是,是告知了精盐之事。
没办法,陛下当时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,根本藏不住。
不仅如此,还拉着他当场演示了一遍。
谁能想到,那般雪白精细的盐,竟能用如此简单的法子提炼出来。
还有以叶家为幌子、两成半利直接入内帑的安排……
只能说,叶家这路啊,真是越走越宽。
当年潜邸的情分,竟在叶姑娘这一辈又狠狠续上了。
虽说过程看起来简单,但一闺阁女子怎会想出这等法子?
后来稍一查探才知,原来叶家暗中在京城开了好几家极赚钱的产业。
什么新奇火锅、女子追捧的胭脂水粉面膜、还有花样百出的精致甜点铺子……
名头或许不显,但每日客似云来,赚得是盆满钵满。
就叶家父子那榆木疙瘩脑袋,决计想不出这些点子。
不用想,定是出自叶闻枝之手。
陛下当时还恍然大悟,笑骂说难怪叶崇山那老小子后来不去他面前哭穷了,原来是闷声发大财!也不知道孝敬!
结果他女儿这回直接孝敬了个天大的功劳,陛下是半点脾气都没了。
来到东院,院门一关,青鸢等人默默地守在外头。
云岫奉上香茶后也退下,屋中只剩两人。
苏德顺这才道明部分来意:
“陛下让老奴问问,叶姑娘对这建造精盐工坊,可还有什么旁的建议或章程?”
叶闻枝随意地摆了摆手,浑不在意:
“叫我闻枝得了,私底下不用那么客气。
我没记错的话,小时候您还抱过我呢,我还踹过您的裆。”
苏德顺:……
一些不太好的古早记忆袭上心头,往事不堪回首,胯下隐隐作痛。
叶闻枝歪起脑袋,“忘记了?给你一脚让你回忆回忆?”
“大可不必啊闻枝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