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后的风,吹不散玄铁堡垒投下的阴影。
苏九曜走在前面,顾承渊跟在后面,两人之间隔着三步的距离,沉默而默契。
背上的双剑,重量似乎变了。
昭明依旧温热,幽夜却不再只是冰凉,它传来一种微弱的、饥渴般的律动,呼应着她体内同样在骚动的暗属性内息。
诅咒。
父亲的遗愿。
这些词汇在她脑中盘旋,却没有激起波澜,反而沉淀下来,变成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。
“为什么?”
走到一处无人的桥头,苏九曜停下脚步,问出了那个问题。
她没有回头,只是看着桥下缓缓流淌的护城河水。
“为什么要杀那个人?”
顾承渊走到她身边,靠着石栏。
“因为公道。”他看着远方层层叠叠的屋檐,最终视线落在了那片被宫墙围起来的金色琉璃瓦上。
“二十一年前,京城发生了一桩大案,‘赤金走私案’。三万两官造赤金不翼而飞,负责押运的户部主事满门被屠,嫁祸给了当时负责城防的几个将领。你外公,就是其中之一。”
苏九曜的身体僵了一下。
“你父亲,苏问,当时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游侠,无意中查到了线索。他发现,这一切的幕后黑手,是当朝的锦王。”顾承渊的声音很平,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,“他想去告发,却发现从府衙到大理寺,再到六部,所有关节都被打通了。他递上去的状纸,最后都原封不动地回到了锦王的书桌上。”
“他走投无路,只能选择用自己的方式,去讨一个公道。”
“他选了幽夜。”苏九曜接上了他的话。
“对。”顾承淵承认,“他催发了自己根本无法完全掌控的幽夜之力,去刺杀锦王。但他失败了。锦王身边有大内高手,更有一些……不属于这个凡俗世界的守护者。你父亲重伤而逃,也被幽夜的阴寒之力反噬,留下了无法根治的内伤。”
原来如此。
不是被动侵蚀,是主动选择。
不是畏惧力量,是畏惧失败。
“他怕了。”苏九曜轻声说,像是在说服自己,“他怕的不是死,是怕他死了,你母亲和你,会遭到锦王疯狂的报复。所以他藏了起来,所以他向玄甲盟低头,所以他宁愿废掉我的剑骨,也不想让我走上他的老路。”
“是。”顾承渊看着她,“他为你选了一条最安稳的路。但那条路,不是你的路。”
“你呢?”苏九曜终于转头看他,“你又是谁?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?”
顾承渊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,用黑布包裹的东西,递给她。
“我姓顾。当年被一同嫁祸的将领里,有一位,是我的父亲。”
苏九曜解开黑布。
里面是一块残缺的虎符,只有一半,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“顾”字。
“我们这些人的后代,等了二十年,一直在等一个机会。”顾承渊的语气里,终于有了一丝情绪的波动,“等一个能再次把剑,递到锦王咽喉前的人。你父亲失败了,但他留下了一个比他更完美的希望。”
“那就是我。”
“是你。”
苏九曜握紧了那半块虎符,金属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。
她明白了。
所有人都想从她身上得到些什么。
听风楼要她的骨,千刃山庄要她的剑,玄甲盟要她的力量。
而顾承渊,和顾承渊背后那些人,他们要她的命。
用她的命,去换另一个人的命。
“我父亲,还留下了什么?”
“有。”顾承渊说,“在你家。那座你住了二十年的小院,在你母亲的绣房里,梳妆台的第三个抽屉夹层,有一封他留给你,而不是留给苏九九的信。”
苏九曜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“必须立刻回去拿。”顾承渊的表情严肃起来,“我们刚才在玄铁堡里耽搁了太久,玄甲盟盟主吃了这么大的亏,绝不会善罢甘休。听风楼的探子也一定已经锁定了我们的位置。这座城,现在是天下最危险的地方。”
两人对视一眼,不再多言,转身便朝着来时的方向急奔而去。
然而,晚了。
当他们重新回到那条熟悉的小巷时,院门大开着。
里面一片狼藉。
石榴树被拦腰斩断,石桌被劈成两半,顾承渊搬到墙角的那箱千刃山庄的工具,也不见了踪影。
苏九曜冲进屋内。
她母亲的绣房里,梳妆台倒在地上,所有的抽屉都被暴力扯出,摔得四分五裂。
那个夹层,空空如也。
信,没了。
“是听风楼。”顾承渊检查了一下断口,“手法干净利落,目标明确。他们比我们快了一步。”
苏九曜站在一片狼藉中央,一言不发。
她体内的剑骨,九种属性的内息,第一次在没有外力压迫的情况下,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。
一股暴戾的情绪,从心底最深处升起。
“走。”顾承渊抓住她的手腕,“东西没了可以再抢回来,人必须先离开这里。他们拿了信,下一个目标就是我们。快!”
两人冲出小院,沿着城南的主干道,直奔最近的安阳门。
越是靠近城门,气氛越是压抑。
城门口的盘查,比他们进城时严了十倍。一队队身披玄甲的卫士,手持长戟,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出城的人。
在城门洞下,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。
听风楼的燕青。
他换了一身锦衣,手里摇着一柄折扇,笑吟吟地看着每一个被盘查的路人。
在他身边,还站着一个苏九曜没见过,却能感受到其危险气息的人。
那人三十出头,穿着千刃山庄的劲装,双手负在身后,神情倨傲。他的气息,比唐彻更锋利,更沉稳。
听风楼的情报,千刃山庄的高手,玄甲盟的兵力。
三方联手,为她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。
“看来,今天出不去了。”顾承渊的声音沉了下去。
苏九曜没有说话。
她只是抬起手,慢慢地,握住了背后幽夜剑的剑柄。
父亲的路,她或许不会走。
但今天,她要用自己的方式,杀出一条路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