空气里,再闻不到任何味道了。
2
彻底的、绝对的寂静,比那霉味更沉重,压得我耳膜嗡嗡作响。
我的目光无法从地板上那堆灰白的碎片上移开。
它们安静地躺在那里,像被随意丢弃的玩具零件,泛着陈旧死亡的微光。
埋葬在了那年……
那句话不是通过空气传播的,它是直接凿进我脑髓里的判词,余音还在颅腔内回荡,冰冷,空茫。
一股绝非物理上的寒意从尾椎骨窜起,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。
我谋杀了我自己。
这个认知没有经过思考,它是直接浮现的,像血从伤口里涌出一样自然。
我不是丢弃了旧物,我不是遗忘了初心……我杀了他。
我用日复一日的妥协、抱怨、麻木和自欺欺人,缓慢地、凌迟般地谋杀了那个曾经对未来充满热望的少年。
我掐灭了他眼里的光,碾碎了他心跳的声音,最终将他变成一堆枯骨,塞进了记忆最肮脏的床底,任由其被尘埃和遗忘覆盖。
直到他腐烂发臭,用这种决绝的方式,控诉我的罪行。
我慢慢地、慢慢地从床上爬下来,双脚踏在地板上,感受到那堆枯骨碎片传来的冰凉触感。
我没有避开,而是跪坐了下来。
颤抖的指尖,迟疑地,碰触到了一小块指骨。
那么小,那么脆弱。
它曾经也曾充满生机地握过笔,在日记本上一笔一画写下对幸福的期待;
它曾经也曾兴奋地挥舞过,指向遥远却坚信能够到达的未来。
而现在,它只是一块冷硬的骨头。
我一片一片地,将它们拾起。
肋骨细得可怜,脊柱的关节小巧玲珑,那头骨上空洞的眼眶,无论我从哪个角度拾取,都感觉它在凝视我,无声地质问。
我没有袋子,我环顾四周,最终扯下了床上还算干净的枕套。
我将这些散落的骨骼碎片,一点点,极其小心地,放入柔软的枕套里。
每放一片,手上的重量就增加一分,心里的某个部分就塌陷一寸。
整个过程寂静无声。
没有眼泪,没有抽噎。
巨大的、无法形容的悲恸早已压垮了泪腺,只剩下一种近乎仪式般的麻木。
枕套被装满了,小小的一包。我捧着它,站起身。
我没有走向门口的垃圾桶。
那里面丢弃的梦想和期待,不过是凶器,而非主体。
我捧着的,才是被害者本身。
我走出了压抑的卧室,穿行在死寂的客厅,打开了通往阳台的门。
凌晨的风带着凉意吹拂过来,城市的天边已经透出一点微弱的灰白。
阳台上没有花,只有几盆早已干枯死亡的绿植,和我很配。
我找到一个空置已久的花盆,很大,里面只有干硬的泥土。
我跪在花盆前,用手,一下一下,刨开那些板结的土。
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垢,我却感觉不到疼。
挖得足够深了。
我将那只装着少年骸骨的枕套,轻轻地、正地放了进去。
然后,再将泥土一捧一捧地盖回去。
覆盖上去的,不只是泥土。
是我这些年所有的不堪、所有的虚伪、所有的放弃和所有的死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