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

日子就这么过着,有惊无险,偶尔还有点意外之喜。林溪教他种地,他教林溪……呃,他好像无意识地教会了林溪怎么更利落地爬树摘野果,怎么用削尖的树枝又快又准地插到河里的鱼。

茅屋还是漏风,饭偶尔还是会糊,但地里的苗蹿得挺高,院角新垒的鸡窝里也有了第一只蛋。

林溪有时会觉得,就这么过下去,好像也不错。

直到那个傍晚。

夕阳把天边烧得像块烙铁。村口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,烟尘滚滚里,几名穿着漆黑甲胄、煞气逼人的骑兵勒马停住,为首之人高举一枚玄铁令牌,声音撞碎了河滩村的宁静:

“紧急军情!北境烽火重燃!奉旨征召——”

马蹄声和喝令声像重锤砸在每一个屋檐下。

林溪正端着盆准备喂鸡,闻声心头猛地一跳,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屋后。

大黑正赤着胳膊在劈柴,闻言动作骤然停顿。柴刀还举在半空,他的脊背猛地绷紧,像一张瞬间拉满的弓。

夕阳的血色落在他身上,那些早已愈合的伤疤仿佛活了过来。

骑兵的声音还在继续,每一个字都像砸在他的神经上:“……原镇北军左前锋营——!”

“哐当!”

柴刀从他手中脱落,砸在地上。

他猛地抬手抱住了头,发出一声压抑痛苦的嘶吼,额角青筋暴起,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。无数破碎的血色画面在他脑中疯狂冲撞——烽烟、战鼓、刀剑碰撞的锐响、将士的嘶吼、冰凉的铁腥气……

林溪手里的盆掉在地上,鸡食撒了一地。她冲过去:“大黑!”

他猛地抬起头,眼睛赤红,里面所有的迷茫空荡被彻底击碎,翻涌着痛苦、杀戮、责任和凛冽的寒光。那些被尘封的铁与血,在他眼底汹涌复苏。

他看着她,嘴唇颤抖,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,才从混乱的记忆碎片里挣脱出来。

“……北狄犯边……三十万……”他声音沙哑得厉害,每一个字都像是磨着血肉,“鹰愁峡……失守……”

他眼中的红潮翻滚,最终沉淀为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了然和决绝。他看着她,这个把他从河边捡回来、给他取名、教他种地的女人。

他缓缓松开抱头的手,身体还在细微地颤抖,却一点点挺直了脊背。那个笨手笨脚劈柴挑水的男人不见了,此刻的他,像一柄终于找到剑鞘的染血重剑。

他看着她,眼圈是红的,里面翻涌着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。然后,他屈膝,重重跪在她面前的泥地上,甲胄般的无形气势压得周遭空气都沉凝了几分。

“娘子,”他声音哑得厉害,却清晰无比,“我……该回战场了。”

林溪站在原地,看着他。

河滩村的夕阳落得很快,风里带来了远处骑兵身上铁锈和汗水的味道,还有更远处,那看不见的边境线上传来的血腥与焦灼。

她脸上没什么表情,只是静静看了他片刻。

然后,她转身走进破旧的茅屋。

出来时,她手里多了一个粗布缝的小袋子,鼓鼓囊囊。她走到他面前,拉过他粗糙的手掌,把这袋东西塞进他手里。

硬硬的,硌人,是一把晒得干硬的红薯干。

“走吧。”她说,声音平静,听不出波澜,“记得打完仗回来给我种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