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

离开镇公所,辟非在镇上慢慢走着。他看到一些农户的田埂上,已经立起了白色的、造型简洁的物联网气象站,太阳能板在灰白的天光下微微反光。几个年轻人聚在一起,兴奋地刷着手机上的“知天APP”,比较着各自的实时数据。

然而,当他走到镇子边缘,靠近河滩的低洼菜地时,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。几位老农正冒着闷热,在抢收地里的蔬菜,动作急促。

“老叔,这么急着收?”辟非问一位正在捆扎青菜的老人。

老人抬头抹了把汗,愁容满面:“后生,你看这天色,‘云往东,车马通;云往西,披蓑衣’。眼下这云脚沉得很,慢吞吞往西挪,老婆子今早还说水缸返潮得厉害,怕是憋着大雨呢!这洼地不禁淹,得赶紧收!”

辟非抬头望去,天际的云层确实愈发厚重沉滞,缓慢地移动着,与“知天APP”上显示的“未来三小时无雨,降水概率15%”的预报截然不同。

科技的自信与泥土的经验,在这小暑的午后,呈现出一种微妙而紧张的对峙。

辟非的心头蒙上一层阴影。他预感到,这座古镇的宁静之下,正酝酿着一场超越晴雨预报的、关乎知识主权与生存方式的无声风暴。

傍晚时分,天气并未如老农所担忧的那样立刻下雨,只是更加闷热。欧柏年的车队驶离了镇子,留下的是崭新的设备和被点燃的期待。

辟非站在民宿的窗前,看着远处河面上升起的淡淡雾气,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窗棂。

“天工智能”……他们的算法,真的能完全解读这片土地上空的万千气象吗?还是说,他们只是想用一套更高效、更有利可图的数据系统,覆盖乃至取代那套古老的、充满生命力的智慧?

云谲波诡,小暑的天空,看不分明。

(第一章 完)

第二章 风言

望云镇的清晨,是被浓得化不开的雾气与愈发沉闷的暑气唤醒的。昨日的闷热非但没有消散,反而变本加厉,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,压得人胸口发闷。河面的水汽蒸腾而上,与低垂的云层几乎连成一片,天地间一片灰蒙蒙。

辟非很早就起身,沿着湿滑的青石板路向镇外走去。他需要更深入地感受这片土地的气息,也需要验证一些心中的猜想。田埂边的野草挂满了露水,很快打湿了他的裤脚。远处的大河无声地流淌,水面平静得有些异样,泛着铅灰色的光。

几个起早的老农已经在田里忙碌,看到辟非,有人好奇地打量,也有人根据昨日的印象,点头示意。

“后生仔,起得早啊。”昨天那位判断“鲤鱼斑”的老者也在,正蹲在田埂上,用手捏着一把土,仔细捻着,眉头微蹙。

“老伯早,”辟非走近,“看天色?”

老者摇摇头,指了指脚下的土:“‘早霞不出门,晚霞行千里’。今早这东边烧得跟火炉似的,不是好兆头。再看这土,‘锄头响,庄稼长’,但这土皮发粘,锄头下去不带爽利,底下还泛潮气,这叫‘吐墒’,是地底下的水汽憋不住了,要往上冒。怕是真的要憋一场大的。”

他的判断,依旧基于对天象、物候和土壤最直接的观察与世代相传的经验解读,与“知天APP”上那个阳光灿烂的图标和“湿度适宜”的提示格格不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