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程玉笙。
我松了口气,重新点燃油灯。
他站在我面前,依旧西装革履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但眼中满是血丝,神色疲惫。
“你没事就好。”
他长舒一口气,“我看到戏院起火就立刻赶来了,路上听说有人开枪......”
“为什么要杀我?”
我问,“那个军官是谁?”
程玉笙沉默片刻,从怀中掏出一张报纸:“你看今天的头条。”
我接过报纸,在昏暗的灯光下辨认着标题:“日军大佐山本一郎昨夜遇刺身亡”。
旁边配着一张照片:一个穿着日本军装的中年男子,面目狰狞。
“这与我何干?”
“刺客在现场留下了一样东西。”
程玉笙的声音低沉,“你昨晚唱《贵妃醉酒》时戴的那朵绢牡丹。”
我愣住了:“不可能!那朵牡丹演出结束后就不见了,我还以为是哪个看客顺手拿走了......”
“日本人在全城搜捕凶手,他们认定戏班与刺杀有关。”
程玉笙抓住我的手臂,“更糟的是,有人作证说看见你昨晚曾与山本大佐的副官私下会面。”
“诬陷!我从未见过什么日本军官!”
我浑身发抖,“是谁?谁作伪证?”
程玉笙的眼神复杂:“我的父亲。”
我如遭雷击。
程老爷,上海滩有名的银行家,为何要诬陷一个戏子?
“为什么?”我几乎发不出声音。
“日本人已经控制了租界以外的上海,下一步就是租界。”
程玉笙痛苦地说,“程家需要自保,而我父亲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——讨好日本人。”
我踉跄后退,直到脊背抵上冰冷的墙壁:“所以我就成了牺牲品?”
“不只是你,整个戏班都是目标。幸好班主提前得到消息,让大家分散逃走了。”
程玉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袋,“这是他托我交给你的。”
我接过布袋,倒出里面的东西——是一枚半块的银元,上面刻着奇怪的图案。
“这是......”
“班主只说,等你安全了,会有人拿着另外半块来找你。”
程玉笙叹了口气,“那时你就会知道真相。”
真相?我握着那半块银元,忽然想起十年前班主收留我的那个雨夜。
我浑身湿透,瑟瑟发抖地站在戏班门口,他走出来,看着我良久,最终叹了口气:“进来吧,从今往后,这里就是你的家。”
十年来,我从未问过来历,他也从不提起。
我只知道唱戏,只知道用婉转的歌喉和曼妙的身段取悦台下看客。
而现在,一切都变了。
“你得离开上海。”
程玉笙打断了我的思绪,“我已经安排了船,明晚去香港。”
我抬头看他:“那你呢?”
他苦笑:“我是程家二少爷,能有什么事?最多被父亲责骂几句。”
那一刻,我看着他被灯光柔和了的侧脸,忽然意识到这三年来,他送的不是花,是一份从未说出口的情意。
而我,一直假装不知。
“玉笙......”我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,“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?”
他伸手,轻轻拂去我鬓角的灰烬:“因为在那台上,你不是戏子,是真正的水晶心肝玻璃人。”
地窖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。我看着他的眼睛,那里面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