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终只是极轻地摇了一下头,连这点微小的动作都费力无比。
他静默了片刻,忽然倾身,端过了床头小几上那碗一直温着的漆黑药汁。白玉般的指节衬着天青釉瓷碗,有种冷冽的美感。
他试了试温度,然后舀起一勺,递到我唇边。
我愣住了。
太子的举动自然无比,仿佛做过千百遍。可我零星记忆里,原主与他似乎并不亲近,甚至可说是相敬如“冰”。
药气苦得惊人,他拿着勺子的手稳稳定在我唇前,没有丝毫收回的意思。那双墨玉似的眼睛看着我,平静无波,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。
我迟疑着,微微张口,咽下那勺苦得舌根发麻的药汁。
他继续一勺一勺地喂,动作算不上多么温柔,甚至有些机械,但极其耐心,直至碗底见空。然后他从袖中取出素帕,替我拭了拭嘴角。
指尖偶尔掠过下颌,温度冰凉。
“好好歇着。”他放下碗,语气依旧平淡,“缺什么,想要什么,让宫人来禀孤。”
他起身欲走。
“殿下。”不知哪来的勇气,我哑声唤住他。
他脚步一顿,回身看我。
“我……”我对上他那双过于幽深的眼睛,后面的话突然问不出口了。问我真的只能活半年了吗?问为什么?
最终,我只是垂下眼,声音低微:“……多谢殿下。”
他没应声,只又看了我片刻,才转身离去。
之后的日子,东宫上下都仿佛陷入一种诡异的静谧里。
汤药和补品流水般送入寝殿,宫人伺候得更加小心翼翼,但那种小心,带着一种对待易碎品、甚至是……对待即将燃尽之烛的过分谨慎。他们看我的眼神,恭敬之下,总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和等待。
等我这个红颜薄命的太子妃,何时油尽灯枯。
唯有李桓,他的行为与这氛围格格不入。
他来得愈发频繁。
不再只是喂药,有时他会携一卷书,坐在我榻边看。有时只是沉默地坐着,殿内只闻我压抑的轻咳和他偶尔翻动书页的声响。
深秋至,天气转凉。我这破身子格外畏寒,手足总是冰凉。
一次他来时,正碰上侍女将暖手炉塞进我手里。他看了一眼,没说什么。次日,他便带来一个极精致的紫铜小手炉,炉身镂空着繁复的缠枝梅,里头炭火煨得极暖,却又不烫手。
“抱着。”他递给我,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。
有时批阅奏折至深夜,他也会让人将我唤去书房。
我裹着厚厚的狐裘,窝在窗下的软榻里。他就在不远处的书案后,灯烛明亮,映着他清俊的侧脸和微蹙的眉心。朱笔划过宣纸的沙沙声,偶尔夹杂我几声低咳。
他并不常与我交谈,甚至很少抬头看我。
但我若偶尔因疲极困倦歪倒,或咳嗽得厉害些,他批阅的动作便会微微一顿。
然后,就会有宫人悄步上前,为我拢好滑落的毯子,或递上一盏温热的枇杷蜜膏。
这种无声的“留意”,比言语的关切更令人……恍惚。
我像一个在冰天雪地里快要冻僵的人,贪婪汲取着这点滴的、不同寻常的温暖,又忍不住心生巨大的惶惑。
为什么?
一个即将死去的、并无多少情分的太子妃,值得他如此耗费心神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