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看我的眼神,依旧深得看不透。那里面有关切,却又不像全然是对着我的。
半年大限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,而李桓莫名而来的好,则是剑柄上缠绕的诱人繁花,让我在清醒的恐惧和沉溺的渴望间反复撕扯。
我变得贪恋他带来的那点暖意,又无比痛恨这具拖着我走向终点的病体。
心情起伏,病势便反复。好一阵,歹一阵。
一日下午,天气晴好,我精神稍济,忽想起之前在他书房瞥见过一本前朝杂记,似乎有趣。他此刻应在宫中议事,我便禀退了想要代劳的宫人,自己慢慢踱向书房。
守着书房的内侍见是我,略一犹豫,并未阻拦,只低声说:“殿下吩咐过,娘娘若至,不必通传。”
我点点头,推门进去。
书房内还残留着他常用的冷松香。我走到书架前,很快找到了那本杂记。拿到书,正欲离开,转身时宽大的袖口不小心带倒了书案笔山旁的一只青玉纸镇。
“哐当”一声脆响,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刺耳。
我心下一惊,忙弯腰去拾。幸好地上铺着厚毯,纸镇并未碎裂。
将纸镇放回原处时,指尖无意间碰到书案内侧板壁某处,感觉似乎有一处轻微的突起,与周遭平滑的木板触感迥异。
鬼使神差地,我屈指敲了敲。
空的?
心跳莫名漏了一拍。我蹲下身,借着窗外投入的天光仔细查看那处。边缘有着极细微的缝隙,若非刻意寻找,绝难发现。
这像是一个……暗格。
我呼吸微紧,四下环顾,殿内依旧只有我一人。指尖顺着那缝隙仔细摸索,在某处轻轻一按。
“咔哒”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,一块木板弹了开来。
里面空间不大,只静静躺着一卷画轴。
心跳得越来越快,某种强烈的、不祥的预感攫住我。我盯着那卷画轴,指尖微微发颤。
半晌,我终是伸出手,将它取了出来。
深吸一口气,解开系带的丝绦,缓缓将画轴展开。
首先映入眼帘的,是眉眼。与我每日在镜中看到的,一模一样的眉眼。只是画中人的气色健康红润,唇角噙着温柔羞涩的笑意,眼中盛着光,站在一树开得正盛的梨花下,鲜活明媚,仿佛能听到她的笑语。
我的心跳似乎在那一刻停止了。
目光急急下移,落在右下角的落款处——
小字清晰:元昭十三年,春暮,于梨云苑。
为盈盈作。
元昭十三年?
那是……十年前。
落款旁,盖着一方小小的私印:桓。
盈盈?
我是……姜永宁。
画纸从我骤然脱力的指间滑落,轻飘飘地摊在厚毯上。
画中那张与我一般无二、却比我健康鲜活千百倍的脸,正对着我,无声地笑。
盈盈。
李桓。
十年前。
冰冷的窒息感瞬间攫住了喉咙,我张着嘴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,只有剧烈的气流在胸腔里撕裂般地冲撞,带出破风箱一般的嗬嗬声。
原来不是突然的宠爱。
原来那些喂到唇边的药,那些深夜的陪伴,那些他看似落在我身上,却又透过我不知道在看谁的眼神……
都不是给我这个鸠占鹊巢的孤魂野鬼,更不是给姜永宁的。
是给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