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之言背着帆布包,踏上开往皖南的高铁。
,窗外稻田连绵,白墙黛瓦的村落隐现于雾中。
他闭目养神,脑海里却不断浮现那封信的笔迹:转折顿挫之间,竟与明代吴门书派极为相似,却又多了一分冷峭孤绝之气,不似凡俗手笔。
下午四时许,他抵达青梧村。
村口立着一棵巨大的梧桐,枝干虬曲如龙,树下一座石碑,刻着“栖云遗韵”四字,字迹风化严重,却依稀可见当年风骨。
按图索骥,他穿过青石小巷,来到村后一座废弃的祠堂。门楣雕花残破,门环锈迹斑斑,但门槛却被磨得光滑如镜,显然常有人出入。
他抬手轻叩三下。
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。
开门的是个年轻女子,素衣布裙,眉目清冷,发髻用一根竹簪挽起。她看了他一眼,微微颔首:“许先生?等您很久了。
我是沈知微,家师遗命,请您来整理这批书。”
她侧身让开,许之言迈步而入。
刹那间,他的呼吸停滞了。
祠堂内并非荒废模样,而是被改造成了一个庞大而规整的藏书空间。
数十个紫檀木书架沿墙排列,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函套古籍,有些封面已朽,有些仍裹着油布。
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与沉香混合的气息,静谧得如同时间之外。
“这些都是……”他声音微颤。
“自唐至清,散佚民间的抄本、孤本、禁书残卷。”沈知微站在阴影里,语气平静,
“三百七十二种,六千余页。先师穷尽一生搜集,如今只剩归类、释读、修复。”
她顿了顿,看向他:“您愿意留下吗?”
许之言没有回答。
他已走向最近的书架,颤抖的手指轻轻打开一函线装书。
翻开第一页,赫然是失传已久的《齐民要术》唐代抄本残卷,墨迹清晰,朱批累累。
他的眼眶忽然发热。
这些或许都不是偶然。
夜色如墨,悄然浸染青梧村的群山。
祠堂内的油灯摇曳,火光将人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,如同古画中游走的魂灵。许之言正俯身细看那册《齐民要术》残卷,指尖轻抚纸面,仿佛能触到千年前农人耕作的汗水与墨客抄书的呼吸。
这时,沈知微低声说道:“家师请您去堂屋用饭。”
他合上书,随她穿过一条幽深回廊。廊外细雨初歇,檐角滴水,声声入耳,宛如古琴泛音。
堂屋内,一张老楠木方桌已摆好四菜一汤,皆用粗陶碗盛着。菜肴朴素:一碟清炒山蕨,一盘腊味蒸笋,一碗炖土鸡,一碟酱渍野菌,另有一碗米汤,米粒饱满,泛着玉色光泽。
许之言落座,刚夹起一筷山蕨,舌尖微触——顿时怔住。
那味道,竟如春山初醒:蕨菜清冽中带着一丝微苦,后味回甘,毫无现代盐糖勾兑的腻感。腊笋更是奇绝,咸香源自柴火慢熏,肉质纤维间渗出松脂般的醇厚,仿佛嚼着一段封存的山林岁月。
“这……没有用味精?”他忍不住问。
沈知微轻笑:“灶火、柴薪、时令、山泉,便是最好的调味。”
饭后,老人亲自泡茶。
他拄着一根乌木拐杖从内室走出,白发如雪,面容清癯,双目却炯炯有神,像深潭映月,静而透亮。他穿着一件灰青色的长衫,布料是旧时的云纹缎,袖口已磨出细毛,却不显破败,反透出岁月沉淀的温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