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

“自春秋时起。”

许之言手中的酒杯一顿,酒液微微晃出。

“春秋?”他声音微颤,“您是说……从公元前?”

“嗯。”老人点头,语气平静得如同在说今日天气,“我族姓鲁,本为鲁国宗室旁支,周王室分封时迁居江南。先祖不仕,唯好典籍、农桑、医药、天文,遂以‘文渊’为号,代代藏书,不事显达。”

他抬手,指向堂屋角落一座青铜小鼎:“那是我族第八代先祖所铸,铭文记有‘书以载道,藏以继世’八字。每逢乱世,族人便携书入山,隐于栖云,待太平方出。”

许之言呼吸渐重。

他曾在古籍中读到过“千年世家”的传说——如曲阜孔氏、龙虎山张氏,皆因圣裔或宗教得以绵延。可眼前这个家族,默默无闻,竟已传承二十余代,跨越两千七百余年!

“那……这些书……”他低声问,“随便一本拿出去拍卖,怕是都能换一栋别墅。”

鲁砚耕闻言,忽然笑了,笑声低沉,却带着一丝悲悯。

“许先生,若为财,我们早成巨富了。”

他起身,从墙角取出一个布包,轻轻打开。

里面是一册残卷,封面焦黑,边缘蜷曲,似经烈火焚烧。

“这是《墨子》战国竹简转抄本,秦火之前最后的传本之一。”他缓缓道,“民国三十七年,有人愿出黄金五百两收购,被我祖父断然拒绝。他说:‘书可焚,不可卖。’”

许之言怔住。

他忽然明白,这个家族不是在“收藏”古籍。

他们是在“守陵”——为中华文明的断章残篇,守一座地下的陵墓。

“你们……图什么?”他忍不住问。

鲁砚耕望向窗外深山夜色,声音轻如耳语:

“图什么?图后世还有人能读懂先人的智慧,图当文明断链时,尚有一线可续。”

他回眸,目光如炬:“许先生,你爱书,我看得出。但你可愿为一本书,舍弃一生荣华,隐于山林,三代不娶,只为传之后人?”

许之言沉默。

他想起苏晴离去的背影,想起自己那间堆满旧书的小屋,想起图书馆里日复一日的孤寂。

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执着。

可比起眼前这个家族,他的热爱,不过是一场浅尝辄止的浪漫。

“我……”他声音沙哑,“若真有那样的书,我想,我会愿意。”

鲁砚耕凝视着他,良久,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:

“明日下地渊,你若能走过‘静心廊’,便算通过第一关。”

“静心廊?”许之言不解。

“到了便知。”老人不再多言,只举杯,“饮罢此杯,早些歇息。长夜将至,而路,还很长。”

许之言仰头饮尽。

米酒清冽,入喉却如火焰燃烧。

他知道,自己正站在一道门槛前。

门外是现代世界,是图书馆、工资、手机信号与快餐生活。

门内,是一条通往时间深处的幽径——

那里,有光,也有永生的孤独。

夜已深,万籁俱寂。

许之言吹灭油灯,正欲就寝,目光却再次被床头书柜吸引。那座紫檀小柜在月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,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召唤。

他轻手起身,赤脚踩在冰凉的青砖地上,打开柜门,指尖在一排古籍间缓缓滑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