忽然,一本封面暗褐、装帧粗朴的册子引起他的注意。没有题签,只在封角处有一行极小的墨字:“万历六年,东璧手录。”
东璧?
他心头一震——李时珍,字东璧!
他颤抖着翻开第一页,一行苍劲有力的行楷跃入眼帘:
“神农尝百草,一日而遇七十毒,非以身试,焉知生死?今余采药三十年,足迹遍五岳,始得窥天机一二。然朝廷刊本,多所删削,惧‘怪力乱神’之讥,故此录私藏,以待后世有缘人。”
许之言呼吸几乎停滞。
这不是《本草纲目》的刻印本,而是李时珍亲笔手稿!而且是未被官方采纳的“遗录”!
他急急往下翻阅,一页页触目惊心:
“语灵草:生于南荒绝谷,花如铃兰,晨露凝其上,取三滴滴于哑者舌根,可启声门,七日内能言。”
“驻颜藤:攀附千年古木,其汁如乳,涂面可去瘢痕皱纹,肤若少女。然需配‘忘忧果’同服,否则心神渐失。”
“续魂芝:仅现于雷击古松之下,夜发幽光。凡人濒死,以此芝煎汤灌之,可延命三日,醒后能述来世所见。”
“断肠草·真种:非今人所谓钩吻,乃生于昆仑雪线之上,通体银白,叶如针芒。少量可通经络,疗顽疾;过量则七窍流黑血,魂魄离散。”
每一条皆配有精细手绘图样与采集时辰、炮制方法,甚至还有李时珍亲试后的批注:“余尝语灵草半滴,耳中似闻婴儿啼,然三日失语,恐伤神,慎用。”
许之言越看越惊,冷汗悄然浸透后背。
这些内容,他在所有版本的《本草纲目》中都未曾见过。显然,当年刊刻时,因“荒诞不经”或“恐惑民心”而被删去。可眼前这些记录,详实严谨,绝非杜撰。
他忽然想起鲁砚耕——那位年过七旬却精神矍铄、双目如炬的老人。
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:
他还在用这些药。
或许,每日清晨那碗看似普通的药茶,便含有“驻颜藤”的微量提取;或许,他书房中常年燃烧的那缕沉香,混入了“安神蕊”;又或许,他能写出那样深邃的毛笔字,正是因为服用了某种能“通脑络”的秘方……
他猛地合上手稿,心跳如鼓。
历史的进程,不只是朝代更迭、科技发展。
更是无数神秘知识的湮灭。
工业污染、生态破坏、森林砍伐……那些生长在绝壁、幽谷、雪线之上的奇药,早已随环境消亡。现代医学追求标准化、可复制,容不下“一人一方,因地而异”的古老智慧。
所以,这些药,成了传说。
可在这里,在青梧村,在这座与世隔绝的祠堂里——
它们或许还活着。
许之言望着窗外深山,夜雾缭绕,群峰如眠。
他忽然明白,鲁家守护的,不只是古籍。
更是失落的文明密码。
是人类曾经接近自然奥秘的证据。
而他自己,原本以为只是来整理书籍的图书馆员,此刻却像一个误入神庙的凡人,手中捧着不该属于这个时代的圣物。
他轻轻将手稿放回原处,躺下,却毫无睡意。
凌晨的风穿过窗棂,带来远处松涛的低语。
他闭上眼,脑海中浮现的,不再是纸页与墨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