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

这通电话来得蹊跷。林悦揉着眉心回忆,上周视频时她特意关掉了摄像头,只说在赶方案,没想到母亲竟从那几句匆匆的应答里嗅出端倪。办公桌上的加湿器喷出细小水雾,在台灯下折射出彩虹,却驱散不了弥漫的疲惫。她想起三个月前入职时的豪言壮语,如今都化作键盘缝隙里积攒的咖啡渍,和抽屉深处越堆越高的止疼药片。

第二天正午,EMS 快递员敲响办公室玻璃门时,林悦正趴在桌上小憩。牛皮纸袋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泥渍,母亲工整的字迹写着 “内装易碎品,轻拿轻放”。拆开包裹,两捆陈年艾草捆扎得方方正正,叶片边缘泛着陈旧的褐色,凑近能闻到混合着阳光与泥土的气息。夹层里还塞着张泛黄的 A4 纸,是母亲用钢笔誊写的《艾草熏蒸注意事项》,连饭盒盛水的刻度都精确到毫米。

午休时间,茶水间飘起淡淡艾香。林悦按照母亲的叮嘱,把艾草架在倒扣的饭盒上点燃,袅袅青烟在狭窄的空间里盘旋上升。隔壁工位的实习生好奇探头,却被部门主管皱眉训斥:“公共区域怎么能搞这种迷信活动?” 林悦默不作声地掐灭艾草,看着火星在不锈钢表面迸溅成细小的金砂,突然想起儿时在老家过端午的情景。

那时家家户户屋檐下都挂着新鲜艾草,母亲会把煮好的鸡蛋在艾绒里滚三圈,说这样吃了不闹肚子。七岁那年她贪凉下河游泳,当晚发起高烧,母亲连夜采来艾草煮水,把她裹在散发草药香的棉被里捂汗。氤氲热气中,母亲的脸忽远忽近,额头的汗珠滴在她滚烫的手背上,比退烧药更让人心安。

手机在这时震动,工作群弹出新消息:“紧急通知,下午两点半全员开会讨论项目方案。” 林悦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,把半燃的艾草塞进抽屉最深处。消毒水的气味再次涌来,这次混进了若有若无的艾香,在鼻腔里勾勒出江南小镇的轮廓 —— 青石板路上的积水倒映着艾草的影子,父亲挑着刚割下的艾草走过拱桥,竹扁担吱呀作响,惊起河面一群白鹭。

傍晚加班时,右肩的疼痛愈发剧烈,像有无数根细针在皮肉间游走。林悦鬼使神差地摸出抽屉里的艾草,点燃的瞬间,火苗窜起半米高,照亮了贴在电脑旁的便签:“按时吃饭,少喝咖啡”,那是母亲上次来送冬衣时偷偷贴上的。烟雾缭绕中,她想起母亲在电话里欲言又止的语气,想起父亲沉默着往包裹里塞的暖宝宝,突然意识到所谓养生,从来不是艾草的功效,而是父母笨拙却执着的牵挂。

会议开到深夜,林悦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写字楼。寒风裹挟着细雨扑面而来,她抱紧公文包,突然发现口袋里有硬物硌着 —— 是母亲随艾草寄来的铜制艾灸盒,边缘被摩挲得温润发亮,内侧刻着 “平安” 二字。街灯在雨幕中晕染成模糊的光斑,她想起母亲最后的叮嘱:“艾草灰别扔,拌在花土里,来年种的月季开得可艳了。”

回到出租屋,林悦打开所有窗户通风,小心翼翼地架起艾灸盒。青烟在月光下流转,将整个房间浸染成记忆里的模样。右肩的疼痛在温热中渐渐舒缓,她却红了眼眶 —— 原来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,那缕艾香始终是指引归途的信号,是父母跨越山海,将牵挂织进生活的每一个缝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