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 锦味斋甄东家,自夸现烹誉京华
京华腹地,商贾云集,正阳门旁的美食街上,“锦味斋” 的招牌擦得锃亮,黑底金字晃得人眼晕。黑漆大门配着铜环,门内伙计身着青布长衫,见了食客便弓腰堆笑,往来者多是讲究 “格调” 的主儿,一派虚假的雅致气象。这斋堂的东家姓甄,生得面膛饱满油光,下巴上留着三缕山羊胡,平日里总揣着个玛瑙把件摩挲,逢人便捋着胡子吹嘘:“咱这后厨,从鸡叫忙到星落,师傅们刀工赛过雕花匠,火候准得像刻漏,每口菜都是现切现炒,别说预制的半成品,就连隔顿的调料都得倒了,绝不让食客沾半点‘剩气’!”
甄东家这话,三分真七分假。早年他开小饭铺时,确实守着 “现做现卖” 的规矩。毕竟那时铺子小,客人一抬头就能瞅见后厨,想藏也藏不住。莜面是师傅当着客人面搓的,搓一根还得念叨句 “您瞧这劲道”;肉汤是天不亮就架锅熬的,熬出的油花得撇三层,才敢端给客人。凭着这份 “实在” 的幌子,他攒下了家业,分号开了二十多间。可分店一多,后厨人手跟不上,食材运送也费周折,他便动了歪心思,从总厨坊进些预处理好的料包,分号伙计只需拆开包装倒进锅里加热,既省了请好师傅的银子,又能保证 “口味不差分毫”。
起初,甄东家心里还犯嘀咕,夜里躺在太师椅上,手里转着玛瑙把件睡不着:“这要是被客人尝出破绽,多年的名声不就砸了?” 可转念一想,总厨坊的料包印着 “锦味斋特供” 的字样,加热后撒把葱花,谁能辨出是现炒还是回锅?再说客人们忙着谈生意、摆阔气,哪会细品菜里的猫腻?日子久了,他反倒越发笃定,甚至在掌柜会上拍着桌子说:“我这‘现烹’的名号,就是咱的摇钱树,就算挂十年也稳当!那些食客都是傻子,给他们个‘新鲜’的名头,就愿意掏双倍的银子!”
此时,“锦味斋” 的公关管事柳先生,正坐在斋堂后院的书房里,对着纸笔唉声叹气。柳先生年近四十,两鬓微霜,眼角的皱纹里都夹着愁绪,做公关行当十余年,跟着甄东家也有七年光景。七年里,他一半的精力都花在 “圆谎” 上。他心里比谁都清楚甄东家 “现烹” 说辞背后的龌龊,每次写宣传册子,都得费尽心思想些 “总厨坊标准化把控,锁住食材本味”“分号精细调理,还原现做精髓” 的鬼话,把 “预制” 二字藏得严严实实,仿佛那两个字是烧红的烙铁,碰一下就能烫穿他的良心。
他曾私下劝过甄东家:“东家,如今食客也不是傻子,预制菜不是不能做,咱明着说,把价格降点,反倒落个实在。” 可甄东家每次都把玛瑙把件往桌上一拍,胡子翘得老高:“柳管事,你是读书读糊涂了!‘现烹’就是咱的底气,一旦松口,这菜价就得往下掉,咱还怎么当‘高端斋堂’?那些食客就认‘现做’这两个字,哪怕是假的,他们也愿意信!” 说罢,还得意地笑:“上次王大人来吃饭,我跟他说这鱼是今早刚从运河捞的,他吃得连连点头,其实那鱼是冻了半个月的,解冻后用料酒腌腌,照样鲜!”
柳先生只能在心里叹口气,暗忖:“这层窗户纸早晚得破,就怕破的时候,连补的机会都没有。” 可他没料到,破得这么突然,这么狼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