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林晚卿的指尖刚触到梳妆台底层那支银簪,窗外的唢呐就像被掐住喉咙的哭丧鬼,一声比一声缠人。

她缩手摸了摸簪尖——白日里借着磨铜镜的借口,早把原本圆润的簪头磨得锋利,此刻蹭过指腹,凉得发疼,却比屋里任何东西都让她无比的踏实。

梳妆台放着半块干硬的麦饼,那是春桃昨儿夜里塞进来的,饼边还沾着点白芝麻,是她从前最爱吃的点心,可如今却成了她唯一的干粮。

床脚边堆着的喜服被烛火映得发红,那红不是新娘嫁衣的艳,而却像是浸了血搁久了,沉得发暗。

有种说不出的渗人的感觉。

绣在胸襟上的并蒂莲本该是鲜活的,可针脚里却像是裹了灰,连花瓣都耷拉着,活像两座挨在一起的坟头。

丫鬟春桃端着铜盆进来,铜盆沿沾着圈水渍,是方才打水时溅到的,见她盯着喜服发怔,声音压得极低:“姑娘,夫人让你再试试衣裳,说子时拜堂,不能出岔子哩。”

晚卿抬眼看去,只看见了春桃眼底的红血丝——这丫鬟是打小跟她的。

去年她在后院摔着了腿,是春桃整夜整夜守着她,给她擦药喂水,衣不解带,日夜不息。

昨儿夜里春桃偷偷塞麦饼时,还塞了张叠得方方的纸,上面画着个狗洞,是后院柴房的方向。

旁边写着“寅时有人换岗,可找寻机会逃跑”。

话没说完多久就被进来的刘婆子拽走了,回来时胳膊上多了几道紫痕,是刘婆子用戒尺打的。

晚卿没接话,只伸手让她解了自己腕上的银镯子——那是她及笄时母亲给的。

镯身上刻着“平安”二字,此刻却像一把锈色的镣铐,勒得她手腕发紧,连带着心口都烦闷无比。

“不用试了。”

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发哑,“父亲还在前厅陪张家的人喝酒吗?”

春桃点了点头,手顿了顿,拿帕子擦了擦铜盆沿的水渍,才接着说:“张老爷说……说聘礼已入了林家的账,是五百两银子,还有十亩水田。要是姑娘不肯的话,就、就按当初说好的,拿林家祖宅的田契抵。”

晚卿扯了扯嘴角。她怎么会不知呢?

三天前张家的管家带着人上门,红漆木匣里码着银子,压着的字据上写得明明白白:林家嫡女林晚卿,嫁与张家嫡子张承安为妻,无论生死,绝对不得反悔。

那时张承安刚刚死了七日,尸体还停在张家祠堂里,用冰块镇着,可父亲摸着那匣子,指腹蹭过银子的纹路,竟笑着说“承安是个好孩子,晚卿嫁过去不亏的”。

亏不亏?

她比谁都清楚,林家去年遭了蝗灾,田地里颗粒无收,父亲借了高利贷,如今利滚利,早把家底掏空,这五百两银子,是拿她的命换来的。

晚卿想起去年重阳节时,她跟着春桃去城外坡上追蝴蝶,撞见个穿青布衫的少年在放纸鸢。

那风筝是只燕子,翅膀上还画着些许的斑点朱砂,线断了,少年就追着风筝跑,却在坡下摔了个跟头。

膝盖磕破了,爬起来时满脸泥,虽然很疼但还是强忍着冲她微笑,露出两颗小虎牙。

晚卿后来才知道那是张承安——那时他还活着,会跟她抢坡上的野枣,会把风筝线递过来,说“林姑娘,你放得比我好,你教我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