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:化肥袋里的催款短信
二舅的化肥袋在墙角堆成座小山,蛇皮袋上的“尿素”字样被雨水泡得发涨,像张哭花的脸。我蹲在门槛上数第27个催款短信,手机屏幕在阴雨天里泛着冷光,“逾期罚息”“征信黑名单”的字眼像蛆虫,钻进眼里直发痒。
“狗蛋,你二舅这麦子再不追肥,秋收就得绝产。”娘用围裙擦着手从灶房出来,围裙上的油渍能映出人影,“村西头老刘家都开始撒复合肥了,咱不能……”
“撒个屁!”我把手机摔在炕桌上,塑料壳撞出条裂缝,“网贷平台又打电话了,说再不还那五千块,就去镇上中学找我弟!”
娘的手僵在半空,围裙角滴下的油珠砸在地上,洇出个深色的圈。去年秋收时二舅要换播种机,我偷偷用他身份证在“立马贷”上借了五千,当时平台说“利息低至一厘”,结果三个月滚成了一万二。现在催收的人天天往村委会打电话,支书在大喇叭里含沙射影:“有些人啊,手脚不干净,净干些给村里抹黑的事。”
院门外传来三轮车的突突声,二舅抱着个破麻袋进来,麻袋里露出半截生锈的喷雾器。“狗蛋,你看我从废品站淘的,修修还能用。”他黝黑的脸上堆着笑,皱纹里嵌着泥,“化肥的事别愁,我再去镇上打几天零工……”
“打零工能挣几个钱?”我没抬头,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着,“‘金豆贷’刚给我额度了,一万五,能借不?”
二舅的笑容瞬间垮了,像被戳破的劣质气球。“狗蛋!你忘了你三叔是咋没的?”他的声音发颤,破麻袋从怀里滑下来,“他就是借了那玩意儿,利滚利还不上,被人堵在村口扒了衣服……最后吊死在老槐树上!”
我盯着手机上跳动的“立即借款”按钮,耳后突突直跳。三叔的葬礼像场褪色的电影,他闺女抱着黑白照片哭哑了嗓子,催收的人还在人群外举着“欠债还钱”的牌子。可现在灶房米缸见底,弟的学费还差三千,二舅的麦子再不追肥,全家就得喝西北风。
“这不一样。”我点了根烟,烟是三块五的“红梅”,呛得嗓子疼,“我研究过了,‘金豆贷’是大平台,利息透明。借出来先还上‘立马贷’,剩下的买化肥,秋收卖了粮就还上。”
娘在灶房里偷偷抹眼泪,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带着哭腔。二舅蹲在地上,双手插进花白的头发里,指缝间漏出的呜咽像头受伤的老狗。
傍晚时我揣着二舅的身份证去了村头的小卖部,老板娘的儿子在镇上开手机店,能帮忙弄网贷。小卖部的灯泡忽明忽暗,照着墙上“赊账记账”的黑板,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村民的名字,欠的都是油盐酱醋钱。
“狗蛋,这可是踩着刀尖过日子。”老板娘一边往我手机里装APP,一边嘬着牙花子,“前阵子东头老赵家小子,借了七个平台,现在催收的天天往他门上泼红漆。”
我没说话,看着屏幕上弹出的“人脸识别”框,二舅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在框里显得格外小。“额度一万五,分十二期,每期还一千八。”老板娘把手机递回来,“记住了,拆东墙补西墙,别让利息滚起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