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 秋雨客来
嘉德十六年,秋意已深,北方的烽火已然烧红了半边天,中原大地流寇肆虐,朝局动荡,无数百姓南逃避难。
甪里镇浸在绵绵细雨中,这个太湖边上的小镇依然保持着它的宁静。
青石板路被岁月和脚步磨得光滑如镜,水汪倒映着两岸白墙黛瓦。河水静默的流淌,几只乌篷船系在岸边,随波轻晃,船篷上积着的雨水时不时滑落一滴,在河面上荡开圈圈涟漪,仿佛在低语着江南水乡的心事。
沈砚秋背着褪色的书箧,踏着湿漉漉的石板,一路询问,终于找到了镇东那座挂着“柳宅”木牌的古宅。门楣上的漆已斑驳脱落,铜环锈迹斑斑,唯有那块木牌还算完整,柳体书写的“柳宅”二字依稀可辨。
他伸手推门,门轴发出吱呀长响,像是老者不情愿的呻吟。一股陈旧木香混着潮湿气息扑面而来,他站在门槛外,望着院内齐膝的杂草,轻轻叹了口气。
这三年来,他从北到南,颠沛流离。京城烽火连天,流寇四起,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,只能带着几卷诗书南逃避难。一路见过太多生离死别,太多家破人亡,能在这江南水乡找到一处安身之所,已属万幸。
甪里镇私塾的老先生是他父亲的故交,见他流落至此,便收留了他。见他学问尚可,便举荐他来这废弃宅院暂住,顺便帮忙整理镇上的旧籍文献。
“这柳宅空了十余年,虽有些破败,但遮风避雨足矣。”老先生捋着花白胡须说道,“宅主柳公原是个举人,无后而终,宅子便归了镇上公产。只是宅中那株老梅,据说有些年头了,你好生看顾,莫让人糟蹋了。”
老先生的叮嘱犹在耳边回荡。
沈砚秋迈过门槛,转身合上门扉。雨水顺着屋檐滴落,在石阶上敲出清脆声响。他放下书箧,简单收拾了正厅,将笔墨纸砚取出摆放整齐,这才有暇仔细打量这今后的栖身之所。
宅子不大,标准的江南院落,前院方正,中间以回廊连接前后。虽杂草丛生,但结构完好,梁柱间的雕花依稀可见往日精致。最令他惊喜的是后院,一株古梅屹立院中,枝干虬曲如龙,虽未到花期,但枝头已缀满花蕾,在雨中若隐若现,宛如星子藏匿云间。
“好一株古梅。”沈砚秋不禁赞叹,伸手抚摸粗糙树干,触感凉而湿润,仿佛能感受到百年来流淌其中的生命力。
他在梅树下发现了一张石桌,两个石凳半埋土中,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它们挖出安置妥当。此后白日,他便在此抄书;夜幕降临,则点起油灯,就着微弱光晕读《春秋》。
乱世之中,能得一隅安宁,已是万幸。
2 笛声夜夜梅花香
初来几日,每至三更,院中便飘来笛声。
那声音初时细微,如远处山泉叮咚,继而清晰,似有若无地缠绕在梅树枝桠间。笛声泠泠,时而欢快如溪流奔涌,时而哀婉如秋雨绵绵,总裹着淡淡梅香,在夜空中弥漫开来。
沈砚秋多次披衣起身,执灯循声寻去。然而每当他靠近古梅,笛声便戛然而止,只剩夜风卷着落叶打旋。几次三番,他心中疑惑渐深,但想起古书所载“古宅多异”,又兼自己客居于此,不便深究,只得按捺好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