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看着他不说话,周行野面上的笑也跟着一点一点散去。
“许久未见,关娘子的气性还是这么大。”
这点他倒是没说错。
我的气性确实大。
当初周行野走得悄无声息。
房间被打扫得很干净,被褥也叠得整齐,枕头上摆了一串金叶子。
我站在屋里,环顾一圈,窗户半开着,一阵风吹进来,什么都闻不到了,仿佛他从没来过。
那日的傍晚,我做了糖醋肉,周行野喊了一整天。
可他没吃到。
我一个人,坐在饭桌前,一口一口,将那碗糖醋肉都吃干净了。
可我明明放了很多糖。
却觉得又苦又涩,堵得人喉头发痒。
之后很长一段时间,我杀猪都带着怨气。
走就走呗。
我还能给他下药不让他走是怎么的?
说一声能死?
真没礼貌。
可后来我想明白了。
大约是银货两讫。
那串摆在枕头上的金叶子,我一枚也未花出去过,晚上睡不着就握在手里,就连逃命的时候,都稳稳躺在里衣内袋里。
一开始是为了那点不可得的念想,后来被人追杀,就成了一定要活下去的执念。
那一枚枚金叶子摆在眼前,似都在嘲笑我一把年纪还学小姑娘春心萌动,被突如其来的情愫驱使得失了理智,竟也开始探求那虚无缥缈的情爱。
更深漏断,灯火如豆。
有谢玉芝在,绣春刀只能安待鞘中。
“莫怕,早些安睡,一切有我。”
可我睡不着。
周行野走时,望着我的眼神全是慑人冷意。
我躺在被窝里,将被子盖过头顶,明明天暖月明,可寒意还是如同潮汐,一阵随着一阵,爬遍四肢百骸。
“哒!”
一记轻响,跟上我莫名开始剧烈的心跳。
锋利刀刃插进门缝,似在我眼前缓缓下滑,卡住门栓。
房门轻轻一开一合,我仿佛又看见那人闪身进屋,速度快,落脚轻。
他举刀而起,毫不犹豫,直直砍向我的被褥。
“嗯?”
我听见他发出一声低低的疑惑。
我又看见我的斩骨刀落在他的肩背,听见他痛叫什么,挥刀向后,剔骨刀轻便锋利,抽手直出,在他大腿上扎出深可见骨的血洞。
那是我杀的第一个人。
我甚至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。
只记得那双眼睛,如濒死的野兽,又如机关算尽的恶鬼,然后在摇曳的烛火下散成一团雾。
我生在和平社会,安定祥和,没有战争,没有土匪,不会睡着睡着就被外面的人冲进来砍死。
几十年教育,没有人教过我如何杀人。
可我还是杀了人。
我看着他一点一点在我眼前咽气,满身鲜血,死不瞑目。
之后,夜夜梦魇。
我以为他们折了一个人后,不会再来。
可他们烧了我的屋子。
火光冲天起,将我住了快六年的家烧了个一干二净,也将我梦里那双眼睛烧成灰烬。
今夜再见周行野。
那双眼睛又回来了。
他们好像。
都想要我的命。
我一夜未睡,第二日天没亮就去了厨房,随手捞了块豆腐就开始练刀。
面无表情,眼下青黑,对待手底下的豆腐好似有深仇大恨,吓得赵叔不敢进门,赶忙去请谢玉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