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要求还挺高。”他弹我额头,力道很轻。嘴角勉强弯了一下,那笑意没抵达眼睛。
后来他手艺渐渐好了。星星变得规整,饱满,能站稳。
他买了更多颜色的纸,金色的,银色的,紫色的。
玻璃瓶底渐渐被铺满,一层一层,缓慢而固执地增高。
化疗的日子像一场反复发作的噩梦。呕吐先来。抱着马桶,胃袋抽搐着挤出最后一点酸水,喉咙火烧火燎。
他站在旁边,端着温水,一下下拍我的背,脸色比我还白。
然后是无休止的乏力。像被抽走了骨头,瘫在床上,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。他把我扶起来,一勺一勺喂我喝粥。
粥总是温的,他吹得很仔细。
最可怕的还是头发。起初是枕头上,梳子上,几根,十几根。后来是一把一把,缠在指缝,堵住下水道。
我不敢照镜子,洗头变成一场酷刑。
水流冲过头皮,感觉那样清晰,清晰地感知到它们在离开。
在一个晚上,我看着水池里那团乌黑的、纠缠在一起的脱落头发,最后一点支撑轰然倒塌。
我把自己反锁在卫生间。他在外面敲门,声音从焦急到恐慌,再到无力的哀求。
“朵朵?朵朵你开门!”
“林朵!你别吓我!开门好不好?”
“……朵,我在这儿,我就在这儿陪着你。”
我顺着冰凉的瓷砖滑坐到地上,抱住膝盖。眼泪滚出来,没有声音,只是不停地流。
喉咙里像塞着滚烫的沙子,噎得胸口生疼。
我不敢抬头看镜子,指甲掐进胳膊里,留下深深的月牙印。
他在门外也不再出声。但我能感觉到他就在那里,背靠着门板,也许同样坐在地上。
我们之间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板,却像隔着一片无声的海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天快亮了,门锁传来轻微的响动。他推开门走进来,眼睛红得骇人,下巴上冒出一片青黑的胡茬。
他没说话,只是弯腰把我抱起来。
他的手臂很稳,把我放到床上,用热毛巾一点点擦我的脸,擦我红肿的眼睛。
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。
我的头皮裸露着,凉飕飕的,难看得刺眼。我下意识地想找帽子盖住。
他却按住我的手,目光落在我的头顶,停留了几秒,然后低声说:“没关系,朵朵。怎么样都好看。”
声音哑得像磨砂。
过了几天,我发现他下班回来后,总窝在电脑前,屏幕上是各种编织教程和假发款式图。
他拿出了一团深棕色的化纤发丝和一支钩针。那钩针在他宽大的手掌里显得格外细小笨拙。
他开始学着编织。
手指僵硬,常常被细线缠住,或者钩错针法,不得不拆了重来。客厅的灯总是亮到很晚。
我半夜醒来,总能看见他坐在沙发上,眉头紧锁,就着一盏小台灯,跟手里那团不听话的头发较劲,侧影投在墙上,显得格外执拗。
“干嘛呢?”我哑着嗓子问。
“马上睡了,”他头也不抬,声音里有掩不住的疲惫,“给你织顶帽子。”
他织了差不多一个月。
那顶假发 finally 完成时,是时髦的羊毛卷,棕色的,带着柔和的光泽。
他帮我戴上,手指有些笨拙地调整着位置,呼吸都放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