医院的塑料椅冰凉,硌得人骨头疼。
消毒水的气味无孔不入,钻进鼻腔,又沉进肺里。
我捏着那几张轻飘飘的报告单,纸边割着指腹。
窗外的天灰扑扑的,像一块用旧了的抹布。
脚步声又急又重地砸在走廊光洁的地板上,由远及近。
岑司南来了。
他头发跑得有些乱,额角沁着汗,呼吸还没喘匀,那双总是清亮的眼睛像探照灯,在我脸上和身后紧闭的诊断室门之间慌乱地扫射。
他没立刻问我,只是蹲下来,手抓住我的胳膊,指尖发凉,攥得有些紧。
我抬起头,没看他眼睛,视线落在他因为奔跑而微微敞开的衬衫领口上。声音干巴巴的,像晒裂的泥巴。
“哦,你来了。”
他喉结滚了一下,声音发紧:“医生怎么说?”
我扯了一下嘴角,没扯动。
把手里的报告单递给他,那几张纸在我手里变得又湿又皱。
“唔,就……有点麻烦。”
他接过去,手指捏得死紧,纸边绷直了。
他低头飞快地扫,那些医学术语像天书,但他看得极其认真,眉头越拧越死,脸色一点点白下去。
走廊的灯光照在他头顶,发旋清晰。
我转开脸,看着窗外那棵半秃的树,声音飘忽:“岑司南,你以后每天给我折颗星星吧。”
他猛地从报告单上抬起头,眼睛里全是红血丝,像没听懂:“什么?”
“纸星星,就那种,用长条纸折的,五颜六色的。”我比划着,手指没什么力气,“小学手工课都折过。一天一颗。”
他的眉头死死拧着,困惑、焦虑、还有压不住的恐慌混在一起:“林朵,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!这上面……”
“你就说折不折?”我打断他,执拗地看着他,眼眶 已经红了,但我使劲憋着。
他看着我,看了很久。走廊里只有其他诊室隐约的叫号声。他眼底那片慌乱的海慢慢沉静下去,一种更沉重的东西浮了上来。
他喉结又滚动一下,声音哑得厉害,带着一种妥协的疲累。
“……折。给你折。一天一颗,不会忘。”
他伸出手,把我慢慢揽进怀里。动作很轻,带着一种试探的小心,好像我是什么易碎品。
我的额头抵着他温热的脖颈,嗅到他身上熟悉的、刚跑过步后的热气,混着医院冰冷的消毒水味。
我的眼皮沉了一下,有什么热的东西无声无息地洇湿了他肩头的布料。
他身体僵了一瞬,然后更紧地抱住了我。一只手抬起来,笨拙地、一遍遍地拍着我的背。
“没事,”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,像砂纸磨过木头,“没事啊,朵朵。”
从那天起,岑司南的床头柜里多了一盒彩色打印纸和一把裁纸刀。
他手不算巧。第一颗星星折得艰难,那张红色的纸条在他指间显得格外不听话,棱角对不齐,最后捏出来的形状歪歪扭扭,像个发育不良的小疙瘩。
他有点窘,递过来时手指蹭了蹭鼻尖。
“好像……不太好看。”
我接过来,放在掌心看了又看。纸有点硬,边缘裁得毛毛糙糙。
我把它放进那个透明玻璃瓶的底部,它孤零零地躺在那里,颜色却扎眼。
“丑,”我评价,“明天折好看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