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1 便利店冷光里的相遇

凌晨两点十七分,便利店的冷白灯光像手术刀一样剖开夜色。我推开门时,风铃的响声被玻璃门夹得支离破碎,像极了设计院电脑里那个改了十七版还在报错的图纸文件。工牌从衬衫口袋滑出来,金属牌面撞在玻璃柜台上,发出沉闷的响——上面“陈默”两个字的边缘已经磨花,和我右手虎口那道被水泥浆蚀出的裂口一样,都带着没来得及愈合的疲惫。

裤腿卷到膝盖,露出的小腿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水泥渍,是白天在工地搬钢筋时蹭上的。设计院的项目款拖了三个月,母亲下周的透析费还差 5000 元,兼职的包工头说要等月底验收才能结工钱。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,屏幕在黑暗中亮起,医院的缴费提醒短信像枚生锈的钉子,扎进视网膜:“您母亲的透析预缴费用将于 7 月 15 日到期,当前缺口 5000 元。”我把手机按灭,指腹在屏幕边缘蹭了蹭,那里还留着改图到凌晨四点的指纹印,和工鞋鞋底磨破的橡胶一样,都是生活碾过的痕迹。

冰柜里的可乐罐结着白霜,我刚握住拉环,身后就传来哗啦啦的声响。回头时,看见她蹲在收银台旁的地板上,笔记本电脑屏幕在黑暗中闪着刺眼的蓝——是系统崩溃的界面。散落的文件像被狂风扫过的枯叶,其中一枚银色 U 盘滚到我脚边,金属外壳上刻着个极小的“微”字,笔画边缘被磨得发亮。

我的手指在触到“微”字的瞬间顿住了。这个字让我想起妹妹的小名“薇薇”,她去年冬天在电话里哭着说“哥,我不想辍学”时,鼻音也是这样黏糊糊的,像被水泡过的棉花。U盘的金属壳很凉,我捏着它蹲下身,看见她正用手背抹脸,指缝里漏出的呜咽声被便利店的冷光冻得发脆。她的电脑旁散落着半包饼干、一支没盖盖子的笔,还有一张被咖啡浸湿的简历,“建筑设计师”几个字晕成了模糊的蓝。

“你的东西。”我把 U 盘递过去,指尖擦过她的手背。她的皮肤很烫,像发烧时的母亲的额头,而我的手因为刚握过冰可乐,冷得像块铁。她猛地抬头,睫毛上沾着点灰尘,在灯光下投出细碎的阴影,像被风吹乱的蛛网。我这才看清她的脸,眼睛红得像浸在水里的樱桃,嘴唇干裂起皮,却还是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:“谢谢……”

口袋里的纸巾盒硌得慌,是早上在医院陪护时顺手揣的。母亲总说这个雪松味能让她想起老家的松树,化疗后吃不下饭的日子,她就靠闻这个味道撑着。我摸出纸巾盒,手指在包装上捏出深深的褶子——本来想把整包都递过去,又怕显得刻意,好像在窥探她的狼狈。指节泛白时,才终于抽出一张,递过去的手在半空中停了停,又往回缩了半寸。

“谢谢。”她接过纸巾时,指尖又碰到了我的手。这次她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纸巾传过来,像一小簇火苗,燎得我虎口的裂口有点疼。我别过头去看收银台,收银员正在打哈欠,冷光把她的脸照得像张白纸。冰柜的嗡鸣声里,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比罐装咖啡还冷:“电脑……经常蓝屏?”

她没回答,只是把脸埋在纸巾里。我看见她的肩膀在抖,像寒风里的麻雀。便利店的灯光越来越亮,照得地板上的水泥渍无所遁形——那是白天在工地扛水泥时蹭上的,怎么洗都洗不掉,就像母亲的病,像妹妹的学费,像银行卡里永远填不满的数字缺口。我下意识地把左脚往后缩了缩,工鞋的鞋底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,磨破的边缘沾着白天工地的泥灰,像块羞于见人的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