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开始有了工作之外的交集,大多发生在午休时间。她总喜欢抱着笔记本上天台,说“这里信号好,还能晒到太阳”。我通常在楼下便利店解决午饭,前一晚在工地扛钢筋到凌晨三点,便利店冷柜只剩最后两个金枪鱼饭团。她坐在天台边缘晃着腿,啃着三明治说:“其实我不太喜欢金枪鱼,妈妈以前总做金枪鱼馅的,我更喜欢咸蛋黄的沙沙感。”这句话像条未标注的轴线,突然闯进我混乱的生活坐标系。
第二天我提前两小时下班,骑着电动车跑了三家便利店,终于在第三家的加热柜里找到最后两个咸蛋黄肉松饭团。回到公司时衬衫后背全湿了,像刚从暴雨里捞出来。她看到我手里的饭团时眼睛亮了:“哇,咸蛋黄的!”我把饭团递过去,尽量让语气听起来随意:“客户送的样品,他们新口味试吃,我不爱吃甜的。”她咬了一大口,嘴角沾了点肉松,我差点伸手去帮她擦掉——最后只是假装整理图纸,把手指蜷成了拳。
真正的靠近发生在一个暴雨天。我们加完班下楼,电梯在12楼突然骤停,应急灯的红光瞬间充满狭小的空间。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,屏幕亮起时显示“医院急诊”——是母亲的透析反应又加重了。我深吸一口气,把手机调成静音,摸出耳机点开《晚风心里吹》,把右耳那只递给她:“别怕,物业应该很快会来。
黑暗中,她的呼吸声很轻,发间飘来淡淡的洗发水味,像雨后草地混着阳光的味道。头顶的广告牌因为电梯晃动发出“哐当”声,我下意识抬起手,手指悬在她头顶三厘米处——那里有块松动的金属边框,随时可能掉下来。但我最终还是收回了手,指甲掐进掌心。别让她知道你的烂摊子,我对自己说,她的世界应该是阳光落地窗,不是医院缴费单和工地钢筋。
她似乎没察觉我的异常,跟着耳机里的旋律轻轻哼歌。“这首歌叫《晚风心里吹》,”她说,“我妈妈以前总唱给我听。”我转头看她,应急灯的红光在她脸上流动,像CAD里未渲染的漫游动画。那一刻我突然发现,她的眼睛比任何建筑图纸都难描摹——不是简单的直线、弧线或样条曲线,而是藏着无数层叠的情绪,像被阳光穿透的玻璃幕墙,看得见光,却摸不透厚度。
这些没说出口的心思,最后都落在了建筑图纸上。在项目总图的右下角,我用铅笔轻轻勾勒出她的侧影——那天会议上她低头记笔记时,阳光刚好落在她的睫毛上,像CAD里未闭合的多段线。在标准层平面图的客厅位置,我用红色马克笔标注:“此处增设落地窗——林微说喜欢阳光”。结构工程师看到图纸时皱眉:“这里加落地窗会影响结构稳定性。”我默默改了配筋计算书,把梁截面加大了5厘米,像给她的喜好加了道隐形的支撑。
有次她来我办公室讨论方案,无意间翻到那张画着侧影的图纸。“这是谁啊?”她指着角落里的线条问。我心脏骤停,赶紧合上图纸:“没什么,随手画的。”她没再追问,只是临走时突然说:“陈工,你画得很像我妈妈相册里的老照片——她说我小时候就喜欢坐在窗边晒太阳,像只猫。”
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,低头翻开图纸。在那个未完成的侧影旁边,我又加了一行小字:“建议增设防护栏杆,高度1.1米,符合《民用建筑设计统一标准》GB 50352-2019第6.7.3条。”